第一卷红丝绕（四十三）

    “大公子，二公子从昨晚出去之后，到现在一夜未归。”采薇同楼娇说。

    楼娇听到楼翊的名字就觉得头疼，抬了抬手示意采薇不用再说下去了。

    陆明影坐在楼娇身边，好似并没有听两人说话，只抱着一只白色的大猫，在膝上逗弄。

    这是从前别人送给楼娇的一只珍奇走兽，一蓝一绿的瞳孔漂亮的很。豢养了一段时间之后，楼娇就腻了，丢给后院的婢子照看，也不知陆明影是从哪看见的，喜欢的很了，成天抱在怀里。

    楼娇这几日都同陆明影呆在一起，采薇问他，他就只说是想听听西域的风俗与中原有何处不同。

    但采薇是知道的，陆明影在楼娇眼里，跟旁人是不一样的。

    至于是哪里不一样，采薇又说不上来。

    楼娇看了一会陆明影逗猫的模样，就失了兴致，叫了采薇同他出门。

    陆明影见到他站起来，跟着也站了起来，问他，“你要去哪？”

    楼娇看了他一眼，视线在他怀中的那只大猫身上顿了一瞬，而后又滑开，“去街上逛逛。”

    陆明影望着他reads;桃仙。

    楼娇看他和那白猫求食时候一般的目光，忍不住弯了弯唇，“你想去就一并去吧。”

    陆明影连忙将手中的白猫放下来，那猫刚从他身上跳下来，就一跃跳上房梁，卷着尾巴转眼就不见了。

    楼娇带着采薇往门口走，陆明影紧紧的跟在身后。

    到门口的时候，楼娇遇到了回来的楼翊。楼翊像还未睡醒一样，困倦的很，眼下还有淡淡的一层青色。

    楼翊也没想到能撞上正出门的楼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着叫了声，“兄长。”

    楼娇的目光从他身上滑过，却并未停留，楼翊知道楼娇的性子，撇了撇嘴，就要离开，没想到忽然看到楼娇身后跟着的那个西域人——前些日子一直没见到，怎么又是何时回来的？

    陆明影不知道中原打招呼的礼节，他见楼翊并未对他说话，所以他径直走过去了，没想到等他走过去之后，楼翊忽然叫住他，“来了中原这么些日子，连礼节都不懂么？”

    陆明影扭过头一脸茫然。

    楼娇却反问楼翊，“什么礼节？”

    楼翊道，“奴才见主子，该行的礼自然不能少。”

    楼娇难得的回护一个人，“他是我的恩人，不是奴才。”

    楼翊听了楼娇维护意味明显的话，眉角都跟着挑了起来。他的兄长，什么时候居然替别人说话起来了？

    陆明影哪里知道什么是礼节，楼娇从未教他行礼，他在楼娇面前，也从未行过礼。

    楼娇说完这一句，同陆明影说了一声‘走吧’，就径自从楼翊面前走开了。陆明影看了一眼楼翊，而后转头跟了上去。

    楼翊看到楼娇出门，忽的冷笑一声。

    街上新奇的玩意儿不少，楼娇一路走过去，路上不少人同他打招呼，楼娇也偶有回应。

    街上有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见到楼娇就巴巴的凑过来，采薇拦着不让他们靠近。

    “楼公子——楼公子行行好！”几个小乞儿嘻嘻笑道，“我们都饿了好几天了——”

    楼娇睨了他们一眼，那几个小乞儿都是一样的说辞，“我昨日才叫采薇送了白粥给你们。”

    “楼公子，你记错了吧。”几个小乞儿分辩，“我们连馒头都没吃到一个，哪里喝过什么白粥。”

    楼娇是知道这些乞儿心思灵活，口舌刁钻，兀自往前走，也不理会他们。

    陆明影却见那些乞儿衣衫破烂，又瘦又小，从街边买了几个馒头递过去。

    几个乞儿笑嘻嘻的接过来，道了一声，“谢谢公子。”就抱着那满头跑了。

    走在前面的楼娇转过头看了一眼陆明影，“再见着这些乞儿，不要理会。”

    陆明影不知道楼娇为什么会忽然这样说，他见楼娇从大漠回来，路上遇到穷苦百姓，都会布施一二。

    采薇在后面瞪他，“这些乞儿都是惯乞，每日都在这街上的，公子不理会他们，是想叫他们学好。”

    陆明影一下子会意，但那楼娇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陆明影跟在楼娇后面，见到楼娇站在街边，手上捏着一盒花粉，卖花粉的老妪眼睛都看不清，自然没认出是楼娇来reads;唯我独尊之二止干戈。

    楼娇叫采薇拿了银袋过来，取了两片金叶子递给老妪，又将手中的花粉丢到采薇手上。

    采薇捧着楼娇丢过来的花粉，忍不住甜甜一笑。她就知道公子念着她，她前几日才问可府里洒扫房屋的婢子用的花粉是从哪买的，她喜欢的很。

    楼娇继续往前走，旁边忽然过来一个西域人同他打招呼，陆明影跟在楼娇身边，以为是楼娇的旧识。

    楼娇只看面前的花灯，并未理会那个凑上来的西域人。

    西域人用中原话同楼娇说了几句，见他没有反应，忽然转过头来，对陆明影说，“你能帮帮我吗？”

    陆明影听那人是用西域话同他说的，心里忽然有几分亲切。

    楼娇捧着面前做工精细的花灯，目光偶然从同那西域人交谈的陆明影脸上飘过。

    那西域人同陆明影说了几句，陆明影听着却蹙起眉来。

    他走到楼娇面前，忽然说，“你能给我一些钱吗？”

    楼娇没想到陆明影会忽然这样说。陆明影在他楼家住着，还从未说要钱的话来。

    “你找我要钱？”楼娇自然不缺那钱，只是听着陆明影忽然找他要，心里不舒服的很。

    陆明影点点头。

    楼娇自然觉得古怪，方才同他搭讪的西域人站在陆明影身后，两人打扮都极为相似。

    楼娇的口气忽然冷淡了一些，“你要多少？”

    “五千两。”陆明影对中原的货币没有概念。

    区区五千两，楼娇自然拿的出来，只是找他要钱的是陆明影，他心里就有几分不舒服起来。

    陆明影没注意到楼娇的神色，继续催促，“能现在给我吗？”

    楼娇方才叫采薇去买想要的胭脂水粉的，现在就他与陆明影两人站在一起。

    “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楼娇的神情忽然变的很淡。

    陆明影也皱眉，“那，那怎么办？”

    “你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楼娇问。

    “我……”陆明影迟疑了一下，随口找了一个托词，“我兄长要娶亲了，手上没有钱。”

    楼娇反问，“你兄长？”说罢他扫了一眼陆明影身后的那个西域人，那人平白的同他说话，却原来是认识陆明影的。

    陆明影没注意到楼娇的目光。

    “你从来没和我说，你还有一个兄长。”

    陆明影听到楼娇的所说，也只是顿了一下。

    楼娇从袖中拿出两张银票来，“这是两千两。”

    陆明影将银票接了过来，脸上却还是为难的，“不够。”

    两千两虽然对楼家来说不算什么，却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而陆明影忽然找他要，楼家出来匆忙，哪里带了那么多的银票。

    “那你要多少？”楼娇看陆明影的目光都已经冷淡了下来，神态间都还透着几分疏离reads;末世之闲人。

    陆明影复述，“五千两。”

    “我没带那么多。”

    “你脖子上的玉佩——可以给我吗？”

    楼娇神情一顿，而后忽然裂唇一笑，讥讽的很，但他还是伸手将自己拢在衣襟里的玉佩扯了出来，能叫他贴身放的东西，珍稀自然不必说。

    “你倒是好眼光，好算计。”楼娇将那玉佩随手抛给陆明影，也没了看花灯的心思，扭头就走了。

    陆明影手上拿了还带着楼娇体温的玉佩，心里还未开心几分，就见楼娇转头走的一幕，心里一紧正要追过去，没想到那西域男人又拦住了他。

    西域男子十分感激的对陆明影说，“谢谢。”

    陆明影一颗心都在转头走的楼娇身上，将玉佩递给那西域男子，说，“你换完了，就把真的送到楼府去。”

    西域男子捧着陆明影递过来的玉佩，眼睛还贪婪的望着陆明影手上的银票。

    陆明影自然不会给他，追着楼娇就去了。

    那西域男子拿了玉佩，一扭头就进了小巷里……

    楼娇是径自回了府，陆明影原来是想跟着进来的，楼娇却在进去的时候跟家丁吩咐，“不许他进来。”

    家丁就将陆明影拦在了门外。

    采薇买了胭脂水粉，在街上遍寻楼娇不见，心急如焚的跑回来，见到楼娇在府上，那眼中的泪才按捺下去。

    楼娇神情冷淡的在看家中账房先生送来的账本，和出去的时候，截然换了一种神情。

    采薇还没见过楼娇这样大的变化，不敢上去问，又见着没有看到像条尾巴一样粘着楼娇的陆明影，心里更觉得奇怪。

    屋顶上的白猫跑下来，想跟楼娇亲近，楼娇叫采薇过来，将那白猫抱回原先养它的那个丫鬟房里去了。

    等将那白猫处理好，采薇才犹犹豫豫的问，“大公子，那个——陆明影呢？”

    楼娇听到陆明影三个字，眉尖儿就蹙了起来，“死了。”

    采薇被楼娇的话一梗，听出是那陆明影惹了公子生气了。

    楼娇也确实是生气的很，他对陆明影心中是有几分隐隐约约的好感的，但今日陆明影伸手向他讨钱的做派，让他不舒服的很——更叫他不舒服的，是陆明影撒谎了。

    陆明影同他说，自己只有一个师父是亲人，今日却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一个哥哥出来。

    楼娇自问，陆明影在他楼府，吃穿用度，他一样都没有亏待过他，却没想，自己在那陆明影面前，可能无异于一个钱庄——哄好了，自然有大把的银子可以索取。

    楼娇越想越烦心，手上拿着的账本都看不下去了。

    采薇泡了茶给他，楼娇喝了两口，嫌烫。采薇又重新泡了一壶，楼娇又嫌冷。

    采薇心里委屈的很，平日里他都是这样泡茶给公子的。

    楼娇勉强喝了几口茶，就回房歇息去了，还跟采薇吩咐，晚膳也不必做了。

    采薇应了一声，给楼娇带上门，出来的时候，心里一个劲儿的嘀咕陆明影的坏话，那个蠢人，是哪里惹了公子不高兴的呢？

    到夜深了，在楼府外徘徊了许久的陆明影才翻墙潜入了楼娇的房里来reads;[综]深v炮哥。

    楼娇一直没睡着，听到房里的动静，就知道是那陆明影。等那陆明影掀开层层的纱幔走到楼娇面前来的时候，从床榻上起身的楼娇已经点亮了烛火。

    陆明影吓了一跳。他还以为楼娇睡下了。

    楼娇披着一身单衣，点了烛火之后，就将火折子丢开了，一双狭长的黑眸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陆明影。

    陆明影还没见过楼娇这样的目光。

    “你来我房里做什么？”楼娇问。

    陆明影犹豫的开口，“我——我过来看看你。”

    楼娇冷笑一声，他以为那又是陆明影讨好自己这个钱庄的把戏。

    “我好的很，不必你来看。”

    陆明影从前是被楼娇的话刺过的，只是这一回回来，楼娇对他体贴照拂，何曾在用这样的话刺过他。

    “你……”

    楼娇想着夜里这陆明影就要跑过来哄他，也不买账，“出去。”

    陆明影就是再迟钝，也能看出这楼娇和往日不同的很，“你在生气吗？”

    楼娇已经气了几个时辰了。他何曾为哪个人费过这么大的心思。

    “你为什么要生气——”

    楼娇看到陆明影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拔高了声音，“滚出去！”

    陆明影一下子顿住脚步，就遥遥的站在那里望着楼娇。

    楼娇神情冷淡，再无平日里温吞的模样。

    陆明影不知道楼娇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但听到楼娇那么说，还是顺从的一步步退了出去。

    楼娇见他离开了，躺在床上阖了眼，几番辗转反侧之后，实在是半点睡意都没有，起身从房里出来，开门的一瞬，正看到站在门口的陆明影。

    “你——”

    陆明影不知道楼娇为什么会生气，所以他就一直站在外面守着。

    楼娇将门关上，而后又将门打开。

    楼娇的声音软下去一些，“你去睡吧。”

    陆明影摇头。

    楼娇现在心烦的很，而叫他如此心烦的人，却还缠着他让他更烦。

    “你在生气吗？”陆明影还这么问他。

    楼娇也不说自己如何，只是忽然问，“你不是同我说，你师父死后，世上再无亲人了么？”

    陆明影点头，“我只有师父这一个亲人。”

    “那你今日怎么平白多了一个兄长出来？”楼娇只当陆明影是在骗他。

    陆明影说，“我没有兄长。”

    “那你下午同我说，你兄长没钱娶亲——找我要五千两reads;重生之我的事情我做主。”

    陆明影想到下午的事，软下口气同楼娇说，“那是我骗你的，是达拉——就是那个同你说话的西域人，他跟我说，他卖了一块玉佩给你，只是那玉佩是假的，他心里愧疚，想把假的换成真的。”

    楼娇听到陆明影的话，忽然开口道，“你是傻子吗？”

    陆明影垂着头听楼娇的呵斥。

    “我怎么会去同一个西域人买玉佩？”楼娇自己都觉得好笑，“还买回一个假货。”

    陆明影听楼娇所说，道，“我见他同你打招呼——”

    “同我打招呼的人多了。”楼娇说的是实话，扬州城里认识他的人数不胜数，有些人同他打招呼，他认识的，就会回应，不认识的，自然不会去搭理，“倘若每一个同我打招呼的人都是我的熟人，我哪里会有那么大的精力。”

    陆明影才一下明白过来自己是被骗了。

    楼娇心中虽然被陆明影蠢透了的模样气笑了，但下午时分，心头的郁塞却一下子消失了。

    他反复问陆明影，“你是傻子吗？还是脑子坏掉了？”

    陆明影将楼娇递给他的银票拿出来还给楼娇，垂着头很是难过的模样，“对不起。”

    楼娇见到那银票正是自己递出去的那两张，道，“你没将这银票给骗子？”

    “达——”陆明影原本正要说那人的名字，但马上改口，“那个骗子说只要将玉佩换成真的，不想叫你发觉——所以，让我找你要银子，你身上拿不出来，就可以用玉佩来抵。”陆明影越说声音越小，而后居然咬牙道，“我去问他，为什么要骗我。”

    “这个时候，你去哪去找他。”楼娇一句话将陆明影拦了下来。

    陆明影背着身子对着楼娇。

    那玉佩自然珍稀的很，却也不过是一个死物，楼娇贴身带了许久，现在丢了，也只当是尽了缘分，“时间不早了，回房歇息去吧。”

    陆明影听到楼娇的声音，转过身来。

    楼娇看他眼眶发红，一下不可置信一般的道，“一块玉佩而已，改日我再买一块就是了。”

    陆明影说，“我赔给你。”

    楼娇闻言挑起眉来，他打趣一般的说，“我那玉佩价值万金，你怎么赔我？”

    陆明影自然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银子，但他还是说，“往后，我得来的银子都赔给你——等还完了，我再离开。”

    楼娇心里有一种古怪的瘙痒，但他还要逗面前这个木讷的人，“那——假若你一辈子都还不起呢？”

    “那就还一辈子。”陆明影说。

    楼娇心里却忽然一动，好似有什么东西，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好了，我不用你还就是了——一辈子这样的话，不是你这样随随便便就可以说出口糊弄人的。”

    陆明影抿着唇，深深的望着楼娇。

    楼娇心头最后的那一点点郁塞感也消弭于无形，他又成了陆明影熟悉的那副温吞的模样。

    “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