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红丝绕（四十九）

    陆明影同楼娇走的越来越近，连楼夫人都看出古怪来，几次提醒楼娇，楼娇却只说是感念陆明影救命之恩。

    楼夫人哪里不知道，自己的长子自小聪慧，只是那聪慧叫他很多事情都看的极淡，从小到大，还没有见到能叫他挂在心头的人或者事。现在忽然多了一个，楼夫人心里却又忧虑的很。

    她膝下长子生的这样的好相貌，引来多少人的觊觎，但楼娇那样聪明，谁又能碰的了他？她只怕她家娇儿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平白被辜负一颗真心。

    楼娇心里暗笑，陆明影那样傻的人，怎么能叫他伤心呢。

    有一日，忽然从外面飞来一只信鸽，那信鸽扑棱棱的落在楼娇的窗边，楼娇伸手捉住，将那细细的一截竹筒抽了出来。

    竹筒里有一条雪白的丝绢，楼娇抽出来，铺在自己掌心里，在看到那信封上的字迹之时，脸上又露出了几分些许的笑意。

    陆明影站在他身边，楼娇也毫不避讳他，当着他的面提笔回了一封信函，塞在那信鸽羽翼下的竹筒里。

    陆明影只认得几个字，他问楼娇，“你写的那个兹命先太子之子为皇太子，是什么意思？”

    楼娇说，“不过是历来朝制，长子为嫡，承继大统。”

    陆明影似懂非懂。

    楼娇将那信鸽放出窗去，见那信鸽扑棱着翅膀飞远了，才起身将大开的窗关上了一些。

    陆明影思索了好一会，才说出自己的理解来，“所以你是大公子，以后楼家就是你的吗？”

    楼娇没想到陆明影会平白说出这么一句，“倒也可以这么说，只是这楼家——”楼娇却没有说下去，反而忽然的叹了一声，“并不是我想要的。”

    陆明影问，“那你想要什么？”

    若是旁人，听到楼娇所说，肯定不能理解，楼家如此富庶，又得万民拥簇，楼娇又是楼家长子，理应承继楼家家业。陆明影和旁人不一样就在这里，他不会问为什么，只会问你想要什么。

    “你猜。”楼娇避而不答。

    陆明影怎么猜的出，但他却还是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楼娇见他这模样，扯着他胸前一缕发，“好了，你这样蠢的人，料你也猜不出来。”

    陆明影确实不算蠢，只是楼娇心思太过灵活，叫他确实琢磨不透reads;重生军婚狠缠绵。他看了楼娇透出几分促狭笑意的眼，也放弃了猜下去。

    楼娇到晚上的时候，听采薇说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乞巧节，想他与陆明影相识，已有两年的光景，到晚上的时候，早早的用了晚膳，就扯着陆明影出来看这乞巧节。

    乞巧节要比其他的节日热闹一些，街上许多年轻的男女，提着花灯并肩而走，白日里空荡荡的桥头就被这一双双的男女站满了。

    陆明影指着那桥边的一个凉亭。

    楼娇望过去，见并无什么特异之处。

    “我当时在这里见到你。”陆明影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楼娇的场景，这年少的公子靠在凉亭的栏杆上，望着那跳舞的女子。乌发雪颜，这扬州满城的繁花都不抵他一人的颜色。

    楼娇显出诧异的神色来，他自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桩往事。

    陆明影也不说，跟着楼娇一起往前走着。

    采薇想到从前弄丢了公子，现在也不敢去看那些胭脂水粉了，紧紧的跟着楼娇身后，生怕再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将公子捉走了。

    楼娇看着采薇那副紧张的模样，劝她，“采薇，我无事，你去看些自己喜欢的胭脂水粉。”

    采薇摇头，“奴婢要跟着公子。”

    楼娇却觉得有些头疼，采薇跟着他，叫他都不能好好玩赏了，他觑了一眼身边目光明亮的陆明影，说，“你一个女儿家，不会用些胭脂水粉打扮自己，往后怎么嫁的出去。”

    采薇听到楼娇所说，脸一下涨红。

    她容貌清丽，又能干，府里也有许多家丁喜欢她，但她眼里只有公子，哪里看得到那些人呢？但男子和女子终究是不一样的，楼娇未娶，可以说是先立业再成家，她如今已经有了十九年纪，还未嫁出去，府中一些其他房里的婢子就喜欢调侃她。

    但，但她又怎么能说？

    “快去吧。”楼娇自然看到了采薇羞窘的模样，只当她的害羞，“陆明影在这里，我怎么会走丢。”

    陆明影听到楼娇说他的名字，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采薇见到陆明影又陪着公子，心里不忿，但如今公子越来越亲近陆明影，虽然没有冷淡她，她心里还是有几分难过的。强忍着心里的难过嘱托了几句，还是依从着公子的话走了。

    楼娇见采薇走了，拉着陆明影上了河边的桥。

    桥下许多画廊的小舟，舟上烛火摇曳，隐约可间其中男女相依相偎的场景。

    桥头的岸边，还有许多孩童，指着舟里的男女，窃窃的低笑着。

    桥上已经站了许多人，陆明影原先是跟着楼娇的，不知怎么却走到了楼娇前头，用自己的身体将那些行人隔开。

    但这乞巧节，来这桥上的人太多，楼娇出来只是看看热闹，身边也没带几个奴才，忽然听桥上谁说了一声，“看！烟花——”

    那桥头上的人潮立时涌动起来，陆明影以一己之力护着楼娇已经是勉强，那些人还将他挤的不断的往前走去。

    他想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楼娇，手上却忽然被一个东西捉住。看过去，是一双雪白的手。

    他与楼娇身边还隔着几个人，但楼娇的声音在那喧哗吵闹之中还是传到了他的耳中——

    “别把我弄丢了reads;[综]深渊之狱。”

    那样带着几分娇嗔的语气。只在这深夜的桥头，只这陆明影一人能听到。

    陆明影反手将楼娇的手握住，而后拉着他穿过人群，走到桥的那一头来了。

    两人方才停下来，忽然见夜空中升腾起了烟花，烟花炸裂开，好像是簌簌而落的萤火，烧尽了才熄灭。

    无数朵烟花升空，身边男女皆驻足观看。

    身边人群笑语喧哗，陆明影原来也是看那烟花，却觉得自己握在手中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他没有放开，反而去看身边楼娇的神色。

    楼娇的面颊上微微染上了几分淡淡的红色，他穿着一身白衣，采薇还怕夜里风冷，出来的时候，为他裹上了一件丝织的大氅，楼娇一只手捏着那领口，一只手被陆明影牵在手中。

    楼娇张口，落在的烟花照亮了他翕动的嘴唇。

    陆明影却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而后烟花落下，视线陷入黑暗里。

    站在另一边桥头的采薇，却在烟花升空的那一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公子。

    她家公子笑起来的时候，是那样的温柔，仿佛一场醺醉的长梦，叫人只想在梦中沉沦。而后她眨了眨眼，烟花再亮起来的时候，站在那处的公子就消失了。

    她心里一痛，好似一件固守多年都舍不得碰的东西，就这么平白的消失了。

    乞巧节过去了几天，楼娇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上下了圣旨，说要见楼娇，这圣旨直接送到了楼府来，楼夫人哪里接过圣旨，跪在地上不知道作何反应，跪在楼夫人身后的楼翊抬头，看楼娇起身将那圣旨接了下来。

    传旨的太监同楼娇说，“楼公子，早日启程吧。皇上叮嘱，这一回，楼公子可千万要快一些。”

    楼娇也不见惶恐，将圣旨收了起来。

    等太监出去之后，楼夫人才起身来问楼娇，“娇儿，皇上为什么又要见你？莫不是——皇上还记着我楼家？”

    楼娇知道楼夫人在担心什么，抚着他的手，“娘，皇上兴许是觉得，管不好我楼家送去的产业，要再给我们送回来呢。”他说这话时候的模样，带着几分凡事皆了然的笃定神态。

    楼夫人皱眉。但这话是楼娇说的，纵然再荒唐，她脸上还是浮现出将信将疑的神色。

    楼娇将楼夫人安顿好，准备起身进京。

    采薇想与他同去，楼娇却不许，让她在府上好好的陪着娘亲。

    陆明影那时又不在家中，楼娇准备带他同去的，派去找他的奴仆没有找到他，传旨的太监又在催促，他只能先行启程。

    楼翊去前去送他的时候，也难得的说出一句体贴的话来，“兄长路上小心。”

    楼娇向他颔首，“好好照顾娘亲。”

    楼翊‘嗯’了一声，看着楼娇上了马车，而后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了，楼翊才转身回了府里。

    这一次楼娇确实快了许多，半个月就到了京都，只是这一次东岚没有将他安顿在昌邑宫里，反而是私下里在云清音的府上摆了宴席请他过去。

    楼娇只身赴宴reads;[综漫]安。

    高位上坐着东岚跟云清音两个人，东岚是见过楼娇的，那时候楼娇处境无异娈宠，现如今来到他面前，不卑不亢，一身青色衣衫更显得他超凡脱俗。

    “楼公子，我们又见面了。”站在东岚身后的云清音说。

    楼娇一笑，“想不到你会有如此显贵的一天。”

    云清音却还是谦逊，“依楼公子的才华，若是有意仕途，只怕官职在我之上。”

    楼娇没有接话。

    倒是东岚觉得有几分意思，“想不到楼公子与云先生，居然是旧识。”

    云清音露出几分敛然的笑意。

    东岚又仔细的看了楼娇几眼，他觉得这楼公子，虽然生的貌美非常，但内里却透出一股子傲气，看他经商手段，就知道是个颇有手腕的人——这样的人，确实像云清音所说，可堪大用。

    只是他今日找楼娇来，却不是为了这。

    “听闻楼公子年纪轻轻，手下生意就已经遍布诸国。”东岚话中有话。

    “祖辈基业，我也不过是接手管理罢了。”

    “楼公子不必谦虚，楼家如今能生意遍布天下，楼公子功不可没。”东岚说的是实话。这楼娇确实是个鬼才，楼家祖辈不过是扬州一带的富贾，到他这一辈，却忽然将生意做大了。且还在民间威望极高。

    楼娇却并不买账，“皇上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东岚当初见他求救时候的可怜姿态，以为是个身体柔弱只会经商的公子，今日见到，却又换了一种感觉，只觉得这楼娇好似一颗明珠，越打开那层蚌壳，看到的越是光华流转的奇珍。

    “楼公子是个聪明人。”东岚说。

    楼娇忽然笑了。他在来时，就听到许多坊间传闻，那传闻和他心中的预估一样，终于叫那东岚也尝到了寝食难安的滋味。

    这一回东岚能叫楼娇进京来，自然是有求于楼娇。他皇位来的自然也不正统，虽然如今东祁已经被他排挤下去，其他兄弟或流放或身死，尚在人间只余他与东祁二人，但那先皇遗诏至今还没有人见过，最近朝野里忽然有一群老臣，打着先皇遗诏的旗号，想要拥簇太子的长子东迹为继太子——这继太子是怎么来的呢，太子身死，二皇子如今已经成为了皇上，但依一群老臣口中的先皇遗诏所言，先皇的意思是立皇长子，但如今太子已经不在人世，那么他的儿子，自然要按照先皇的意思，来继任东岚的皇位。

    东岚怎么会愿意为他人做嫁衣？这江山是他坐着的，凭什么百年之后，要拱手让给别人的子嗣？

    但，他又说不出冠冕堂皇的拒绝来。

    给别人，他不甘心，不给，却又显得他好似是心虚。

    东岚当时确实不是最得宠的皇子，而且自古都有立长子为太子的传统，所以那几个老臣在殿上这么一说，拥簇者甚众。东岚虽然现在在朝中根基渐稳，但并不是民心所向。那些老臣在民间一番鼓吹煽动，朝野上下都是立东迹为太子的声音。

    但倘若他真的立了东迹为太子，他颜面何存？若是君王不能立威，处处受臣子掣肘，那被赶下皇位，也不是什么危言耸听的事情。

    朝中的那些老臣东岚还有办法，但天下悠悠之口，他却是堵不住。

    而楼娇在民间威望极高，所以东岚叫他过来，是想请楼娇相助reads;狄夫人生活手札。但他又犹豫，自己当时在宣王府上的举动，可别叫这楼娇记恨才好。

    楼娇明白东岚现在的处境，他也自然要开他的条件，“草民愿意替皇上分忧，只是——”

    “楼家产业，朕全数归还。”东岚从那楼家咬下的肉，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吐还回去。早在云清音向他献计的时候，他就猜到自己总该是要付出一些代价来安抚这楼家的公子。

    没想到楼娇却说，“我有三个请求，这不过是第一个。”

    东岚脸色一僵。

    楼娇见东岚神态，说话愈发不急不缓，“第二个要求，放淑妃出宫。”

    东岚没想到会和淑妃又扯上关系，但这个条件要比第一个来的更容易接受，他脸色放缓许多，也答应了下来。他只当楼娇与淑妃之间真的生了情意，楼娇才从他身上讨要淑妃。淑妃是他后妃，虽然没有真情，却也见不得她能依偎进别人的怀里，所以未听淑妃苦苦恳求，执意将她幽囚在冷宫里。

    但若是为了自己的皇位，那么这样的一个女人，就更无足轻重起来。

    “第三个要求。”楼娇望着东岚的目光，他在暗处蛰伏许久，如今终于不着痕迹的将之实现，自要一偿宿愿，“我要东未明死。”

    东岚听到这个要求，一愣。但他随即又想起楼娇在东祁手上受到的侮辱——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还回去。

    “东祁是我胞弟。”

    楼娇听到东岚所说，忽然笑了，“我以为皇上早已见惯了同室操戈。。”

    东岚自然顾忌的不是眼前这一点，东祁现在在皇陵里，他若不管他，东祁一辈子就等着老死在皇陵里，如果他硬要杀他，一些有心之人怕是要借此……

    “若是皇上考虑好了，随时可以来找草民。”楼娇一拱手，他这段时间在暗处所费的心力，自然要讨回的不止这一点，他不同东岚协商，只等着那东岚自己送上门来，“草民告退。”

    东岚看着楼娇走了，才转头对那云清音说，“云先生，你说的确实没错，这楼娇是个厉害的人物。”

    求助楼娇的计策是云清音想出来的，只是今日见同东岚对峙的楼娇。

    只觉得这楼娇，好似早已知道会有今天一事，并早已成竹在胸。明明他已经猜出了楼娇会开出三个条件，倘若楼娇求仕途，他就叫东岚安排他何种差事，但偏偏他估测出的楼娇会开出的三个条件，只对上了一个。

    他想出来安抚百姓的计谋，怎么好似被那楼娇反手用作一盘棋上的棋子？

    ……

    林贞接到谕旨，说皇上准许她出宫，成日里都懒得梳妆的林贞接到谕旨，眼中竟落下泪来。

    她还以为，自己要在这宫里困一辈子。倘若还是被蒙骗在鼓里还好，偏偏她却清醒了过来，惊觉自己所嫁之人并非良人，而自己一意孤行，最后的结局却要是在这深宫里等着自己迟暮。

    林贞连行礼都没有收拾，素衣出了宫来，宫门口一个奴才拦住她。

    “林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林贞方才从宫里出来，见到一面生的奴才，戒备的问，“你家主子是谁？”

    那奴才说，“楼府楼公子。”

    林贞听到了，脸上戒备之色顿消，跟着那个领路的奴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