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守护者（十四）

    军部的保密活动做得非常好，到半个月之后，楼娇从军部出发，前往和日曜帝国正式交战的第九星。

    同行的除了迪恩，还有几个也非常年轻的指挥官，是克罗恩从各个军校里遴选出来的佼佼者。这些人大多出生贵族，所以在来到归属第九星的罗塔鲁星，见到贫瘠的土地和极端落后的设施设备后，都不由自主的萌生了退意。

    他们都或多或少从军部耳闻了现在耀世帝国的现状，促使他们来到这里的，除了爱国的情怀，更多的是自己个人的前途发展——毕竟耀世和日曜争斗已久，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正式爆发过战争。也许这一次，也是这样呢。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们跟随军部来到战争前线——但见到罗塔鲁星被战火摧残破败和已拥有的能参与战斗的军舰时，他们才开始真正意识到——并不是危言耸听，耀世帝国真的将要面临一场可能被倾轧的战争！

    到达罗塔鲁星的第一天，非常幸运的没有直面日曜帝国的炮火——但即使没有亲眼目睹战争，被炮火摧残的土灰色建筑还是让所有人心头狠狠一跳。

    其中感触最深的就是楼娇。

    他出生自罗塔鲁星，身世也并不光彩，父亲和母亲都是很下等的人，早早的就去世了，后来因为公爵的赏识，他才得以离开落后的罗塔鲁星——如今的罗塔鲁星被战火摧残，废墟里孤魂一样的游荡者穿行着，临时搭建的哨塔里伸出黑洞洞的镭射光线布下了严密的警戒。

    街上没有熟悉的面孔，只有耗子一样惊惶的人看着军部到来的一行人，裹紧身上的大衣，钻进更深的废墟里去了。

    迪恩知道楼娇来自罗塔鲁星，他走在楼娇的身边，扯了扯楼娇的袖摆——一直紧皱着眉的楼娇回头看到迪恩，才松开了眉宇。

    他们在前往军部搭建出来的临时落脚点的时候，路过了一个废料垃圾处理厂，黑色的高强辐射矿石山上，横七竖八的摆放着许多罹难者——这些罹难者大多都是第九星上普通的居民，死的时候尸体也无人认领，只能和一些废料安置在一起。

    但因为矿石辐射太强，这些尸体很多已经面目全非，身体肿胀炸裂，粘稠的绿色汁液汩汩的从矿石山上流下来，散发出难闻的恶臭。

    一些出生自贵族的年轻军官勉强保持镇定的继续往前走。

    楼娇显得很从容——罗塔鲁星上一直这么处理着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人。这里没有健全的法制，一个人一旦死去，就和牲畜等值。

    而迪恩更是意外的镇定。

    到了军部安置的落脚的地方，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独眼的军官——那个军官和整洁挺拔的年轻军官不一样，虽然军装依旧清洗的干干净净，但他眼中流露出的疲惫却是遮盖不住的。

    独眼军官并没有给他们安排任务，只核对了一遍身份之后，就让人带他们去休息了。

    所谓军部特别安排的地方，也只是一个稍微完整一些的居民住处，这里非常落后，废弃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砖瓦材质还在这里使用着，清洗过的白色床单上还有浅黄色的污渍。楼娇跟迪恩被安排在一个房间里，他们对面住的两个贵族军校生在军部的人离开了之后就已经议论开了。

    “楼。”迪恩站在门边听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来看靠在床上的楼娇，“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那些一起来的军校生说，军部是让我们来送死的。”迪恩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来的前一天，这些贵族军校生都还是一副坚定英勇的模样。

    坐在床上的楼娇说，“不用理会他们。”

    迪恩走到床边，然后和楼娇坐在一起。

    楼娇低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迪恩一言不发的看着。

    过了一会儿，楼娇将东西收拾好了，准备去浴室里洗澡休息，发现浴室里居然没有干净的水可以供应，流出来的水都是散发着恶臭的石油一样粘稠的东西。迪恩也看到了，他耸了耸肩膀，神色还很是轻松，“看来今天没法洗澡了。”

    楼娇将手上的异物用干净的毛巾擦干净，然后脱衣准备睡觉，迪恩坐在床上盯着他。

    楼娇里面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口上还绣着金色的王冠，他弯腰将脱下来的军装搭在床边的椅子上，然后躺了下来，迪恩则一瞬间脱的光溜溜的，赤着上身钻进被子里。楼娇一抬头就能看到揪着被子笑着望他的迪恩。

    隔壁传来贵族军校生因为水源被污染的咒骂声，迪恩听的好笑，楼娇说，“休息吧。”

    迪恩点点头，合上了眼。

    第二天还是非常太平的一天，起码对于饱受战火摧残的第九星来说——但对于这些被军部征召来到前线的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年轻军官，所见到的每一件事都给他们的内心造成了极大的触动。

    罗塔鲁星上的人因为长期生活在废弃矿渣的辐射中，长相都很畸形，看长相完全看不出年纪——军校生们随着独眼军官熟悉罗塔鲁星地质构造的时候，正见到一个肥胖臃肿的女人从废墟里艰难的走出来，然后在矿渣上翻捡新鲜尸体上值钱的东西——那当然不可能是珠宝，而是一些可以利用的人体器官。这一幕当然非常可怕，即使是生活在罗塔鲁星上的人，也不肯能对将人的尸体如同牲畜一样处理的方式无动于衷。

    但是没有人去阻止，这是罗塔鲁星自成的制度。

    跟在独眼军官后的年轻军官们，在看清楚那个臃肿的女人拿着屠刀在从尸体上切割掉什么东西的时候，都忍不住干呕起来。

    那个臃肿的胖女人真的太累的，伸手擦了擦自己满是赘肉的脸，血水就从她的脸上一滴一滴的滑落下来。

    然后他们所目睹的就更可怕了——真正因为这些辐射而畸形的人，从废墟里爬出来的，脸上的五官都有些错位。真正的仿佛置身地狱一样。

    有一个头是扁平的男人，耳朵长在眼睛上面，迎面走过来的时候，许多人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独眼军官已经走到了很前面去了，这些年轻的军官迟迟不敢从这个长相奇特的男人身边走过去。

    这个男人低着头从一行人中默默穿了过去，很麻木的神情。

    这个男人刚走开一点，一些‘怪物’‘可怕’这样的字眼就从人群里蹦出来了。

    那个男人好像也听到了，裹着身上的大衣走的更快。

    “请不要这样说。”很少去同周围的人交流的楼娇忍不住阻拦。

    “难道长成这个样子不是怪物吗？”

    “这些人的畸形又不是他们自己能够选择的。”楼娇每一个字都说的很轻，但是每一个字都好像能敲在人的心头，“罗塔鲁星长期接受所有星球所排泄的辐射矿渣个化工业废料，已经影响到住在这里的人了。”

    还没有人来得及开口，走在前面的独眼军官已经转过头来叫他们了。

    他们一行人匆匆的跟了上去。

    迪恩在角落里，看着楼娇回头看了那个裹着大衣的男人，目送他直到钻进废墟深处。

    他好像有些懂了楼娇心里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越是熟悉罗塔鲁的地形和自身所拥有的军舰实力，这些年轻的军官就越心惊。罗塔鲁星现在所使用的，已经是接近退役的军舰了。并且从星际图看来，第九星属于被耀世帝国放弃的大门——必要时刻可以随时舍弃，然后在第八星布置上严密的壁垒。

    这个想法让许多人都心头一凉。

    独眼军官话非常少，几乎不主动与这些年轻的军官交谈。

    就这么一连几天，来到罗塔鲁星这个战争第一线的年轻军官，终于迎来了第一次日曜帝国的进攻——所有防线顷刻溃败，天上飞行的军舰仿佛巡视自己的领土一般，偶尔丢下几颗导弹，几乎是捉弄一样，在军部临时住所四周留下一圈深深的弹坑。

    根本没有任何还手能力，独眼军官甚至没有下达除了撤退以外的任何命令。等到天上巡视的军舰撤离，独眼军官才带着这一群缩在壁垒角落的年轻军官爬了出来。

    年轻的军官们都心有余悸的望着天边。他们的头顶，在刚刚还停着一艘军舰。只要投掷下一颗炸弹——这并不算坚实的壁垒就会将他们活埋掉。

    年轻的军官从里面爬出来之后，缓了很久，才忍耐不住的冲到独眼军官的面前。在他们眼里，这个没有下达任何进攻命令的军官和逃兵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不下达命令？”几个年轻的军官围拢起来，逼问道。

    独眼军官漠然的回答，“我说了要撤退。”

    “刚才如果下达了命令，就不会这么被动！”在军校里所学到的，军人的荣耀都是不断进攻或者永不放弃的反抗所获得的。

    独眼军官露出讥诮的神情来，看着这群年轻军官，“什么叫被动？死掉吗？”

    一瞬间鸦雀无声。

    “帝国已经做好了放弃第九星的准备了。你们也看见了，第九星上目前所使用的军舰，都是已经报废的垃圾——”独眼军官神情冷漠，“我也不知道军部为什么会派你们过来送死。”

    “军部只是让我们来拖延！”一个年轻的军官反驳道。

    “拖延？”大概真的已经等到失望了，“拿命去拖延那一秒钟的时间？”

    迪恩也终于露出了严肃的表情来。

    独眼军官挥了挥手，“去休息吧，这里用不上你们。”

    这样的口吻，让这些年轻出众拥有极高天赋的军官都有了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我可以指挥战斗！”

    “这里没有军队让你们指挥。”独眼军官说。

    “那军部让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有人已经忍不住陡然抬高了声音。

    独眼军官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转头来笑了一下，讲了一句并不俏皮的俏皮话，“鬼知道，可能是让你们能体会一把烈士的滋味。”

    说完，独眼军官就已经离开了。

    十几个年轻军官面面相觑，一瞬间死寂。

    没有可以让他们指挥的军队，没有可以让他们后退的退路，他们来到战争的第一线，真的只是来送死的吗？

    楼娇也觉得压抑的可怕，他原本还是怀着一丝希望。但，现在明显是没有任何希望。

    “迪恩。”

    迪恩脸色也意外的凝重。

    “我们先回去。”

    迪恩点点头，跟着楼娇一起先回到了住处。

    夜里的时候，楼娇从床上坐了起来，迪恩也醒着，一双眼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楼，你要出去吗？”等到楼娇在黑暗里穿好衣服，迪恩才开口。

    楼娇听到迪恩的声音，打开了灯。

    “睡不着，出去看看。”

    从被子里露出瘦削肩膀的迪恩坐在床头，“我也睡不着。”

    “那一起吧。”楼娇发出邀约。

    迪恩马上从床上跳了起来，穿好衣服，趁着夜色两人溜了出来。

    白天里都显得荒凉的罗塔鲁星到晚上更是阴森吓人。只有零星几艘战舰在上空巡逻，偶尔有探照灯从废墟上一掠而过。

    夜里的风很大，吹散了白天的一些难闻的臭气。

    军靴踩在矿物渣滓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迪恩低着头跟在楼娇身后，忽然听到走在前面的楼娇叫他的名字，“迪恩。”

    迪恩连忙回应了一声。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楼娇问迪恩。

    迪恩也很迷茫，他有非常卓越的指挥才能，但是在这样一个不能施展的环境里，他那没有经过实战的指挥才能，好像根本没有作用。

    楼娇也没想到自己会陷入到这么一个境地来，他想了很久，出来吹了一阵冷风才忽然有了点头绪。

    “也不是没有以少胜多的例子——”迪恩这话说出来好像是在安慰楼娇一样。

    楼娇点了点头，目光幽深，“是的，如果……”

    矿渣山上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迪恩戒备的抬眼望过去，“谁？！”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忽然消失了。

    楼娇皱着眉，跟迪恩一起往发出声响的地方走了过去。等到两人走近，那黑暗之中忽然走出一道纤细的影子。

    那影子出来的时候，猝不及防的还带来一阵锐利的刀光，几乎顷刻就要划断走在前面的楼娇的脖颈。而且避无可避。

    但是那刀光在贴着楼娇面颊的时候忽然顿住了。

    因为头上的探照灯正好从三人中间掠过。

    从黑暗里钻出来的，手上抓着光刃的是一个非常纤细的少年——眼睛很细，嘴唇也非常单薄，长相精致的如同贵族的少女。更醒目的是他还有一头金色的长发，像阳光一样的闪闪发光。

    迪恩当然看到了他手上的刀，他几乎是在瞬间将楼娇拽到身后，然后反手将那少年手中的光刃夺了过来。

    整个过程少年没有任何反抗，只是一双同样是金色的瞳孔眨也不眨的看着楼娇。

    直到迪恩用光刃指着他，质问他的身份的时候，这个少年才忽然从某种癔症里惊醒过来一样。

    “我叫阿卡林，不是坏人。”少年将双手举了起来，好像是示弱一样的姿态。

    事实上他这个模样已经够弱了。

    一身贵族的衣裳，在夜里的罗塔鲁星上到处晃。

    迪恩却没有放松戒备。

    楼娇也看到了他穿着的不俗，问道，“你是谁？”

    “我是第二星罗利伯爵的独子。”阿卡林注视着楼娇的双眼这么说。他的眼睛非常明亮，看着楼娇的眼底有一种隐隐的热切。

    迪恩跟楼娇都没有听说过罗利伯爵。

    阿卡林像是看出了两人的质疑，他十分顺从的说道，“你们可以把我带回去，核实身份也没问题。”

    迪恩却没有想要这么麻烦，但是这个人已经自己提出来了，他们如果视若无睹的话，也实在是显得岗哨太放松了一些。

    迪恩不满的说，“那你和我们走吧。”

    阿卡林点着头，目光却还望着楼娇。

    楼娇和他的目光相交，这个叫阿卡林的少年也丝毫不会闪躲。

    真是太奇怪了。

    将阿卡林带回去之后，独眼军官按照阿卡林所说，核实了身份，确定了阿卡林确实是第二星罗利伯爵的独子，虽然不知道伯爵的独子为什么会来第九星这么危险的地方，但他还是尽职尽责的承诺阿卡林尽快将他送回第二星。

    只不过现在这样的关头，交通不可能会方便，送阿卡林回第二星的事情只能延后。

    阿卡林自己像是完全不在意。

    作为一个忽然出现在罗塔鲁星的伯爵独子，他表现的实在是非常奇怪——他不觉得可怕，反而表现出了对楼娇的极大兴趣。

    甚至阿卡林还主动要求，要和楼娇住在一起。

    迪恩非常不满，但因为阿卡林的身份，他的要求还是被满足了。

    楼娇很少在意别人的目光，但是阿卡林这一种，仿佛带着烫人温度的目光，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迪恩当然更敏感，三个人住在一起，除了不方便之外，阿卡林的目光才是真正引人讨厌的。

    但还是因为身份的缘故，楼娇跟迪恩对阿卡林还勉强算得上是客气。这种客气让阿卡林更加放肆起来。

    作为伯爵的独子，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想回到安定的第二星的心思，反而缠着一个年轻的军官，这种话题说出来都带着一股子的暧昧。

    事实上阿卡林对楼娇说出来的话都很暧昧。

    这种暧昧连楼娇自己都感觉的出来。

    在迪恩忍无可忍的再三催促下，这个捡回来的所谓伯爵独子终于被派来的飞行舰接送回去了。

    只是没有人会想到，这个身份□□无缝的伯爵独子，坐在飞行舰上，在刚离开罗塔鲁星，就被日曜帝国的战斗军舰截了下来。

    飞行舰上的人都吓的战战兢兢，只有那看起来娇生惯养，纤细柔弱的伯爵独子从容的从飞行舰上走了下来。

    迎接他的，是日曜帝国的皇子——索唯。

    索唯高大俊美，一双金色的眼睛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味道。而他穿着黑色的军装，更显得不近人情。

    飞行舰上的人都被当做俘虏带了下去。

    “玩够了？”索唯说。

    ‘阿卡林’和索唯是同样的金色瞳孔，给人的感觉都极度相似，他用一种抱怨的口吻说道，“你来的太早了！”

    “你这是怪我的意思？”索唯说。

    ‘阿卡林’瞪了他一眼，“你应该半个月之后再来接我。”

    索唯抱着肩膀，挑了挑眉毛，“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

    “不是好玩的，是好看的！”‘阿卡林’提到自己发现的就显得兴致勃勃。

    “好看的？”

    ‘阿卡林’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长相非常阴柔，做起这样的动作，却有一种捕猎者的跃跃欲试，“我发现了一个特别好看的人，身材好，性格也非常棒，并且看起来只有一个伴侣。”

    索唯难得听到自己的弟弟这样夸赞一个人。看来那个人让他非常的喜欢。

    ‘阿卡林’，或者说是日曜帝国的二皇子索兰，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哥，快点把第九星打下来，我要把他抢过来！”

    “第九星，不早就拿下来了吗？”索唯俊美非凡的脸上露出轻慢的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