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因为他再也不会醒来。

    左淮的动作停下了。

    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抬手，想要抱住郑炼，又或者仅仅是想要把他拉起来，可是这手，却怎样也伸不出去，就连触摸都显得万分艰难。

    “左淮。”

    她茫然地看过去，刚好对上洛厄尔的眼睛，而随着他的到来，周围的丧尸纷纷退散，竟没有人再试图对左淮发动进攻。

    “是你。”左淮有些分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

    “是我。”洛厄尔点头。

    “他呢？”

    “他死了。”

    左淮勾唇，讽刺地笑了笑，又或者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笑了，“他死了，他们都死了，所以呢，你还要做什么？”

    洛厄尔嘴边扬起淡淡的笑意，“是什么让你觉得，他死了，我就会放弃？”

    “嗤。”左淮扫过周围已经清空的场地，又扫过范围之外依旧厮杀不止的战场，“因为你受到的他的影响太大。”

    洛厄尔的脸色蓦地一变，又很快散开，眉毛舒展，“嗯哼，是吗？”

    左淮握紧了手中的刀，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洛厄尔，不知此时出刀，她的胜算会有几分？结果究竟是一对一的对峙，还是周围丧尸的群起而攻之？

    “因为你爱我。”左淮语气平静的好像并不是在说什么爱语，“他说过，全部的他，都在爱我。”

    “全部么......”洛厄尔轻嘲地弯了弯嘴角，“没想到你当时问出这句话，竟然是为了试探我。”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没有杀他？”

    “我当然以为你是下不去手。”洛厄尔耸耸肩。

    左淮嗤笑一声，“如果他无法控制你，就算我真的难以下手，我也不会放他走，但是事实证明，他始终都在控制着你，即便你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是你依旧摆脱不了他的影响。因为他的影响，所以你才会爱我。”

    洛厄尔摇了摇头，无奈的摸了摸额角，“这个家伙，还真是给我找麻烦啊......”

    “你以为他死了，就没有人可以禁锢你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错了。你的存在，原本就是他的需求，因为他受到了欺凌，受到了虐待，因此才会分裂出一个反人类的你，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为了守护他而存在，而现在，他已经死了，你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左淮浅笑，有些意味深长，“这样一个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的副人格，如何能够取代主人格？”

    随着她每一句话的出口，洛厄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面沉如水，往日里从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布满了可怖的阴鸷，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左淮，好像随时都要把她撕碎！

    就是现在！

    “铿！”

    刀在颤动，在怒吼，在向着敌人进攻！

    “你的主人格已经消失了，他为什么会自戕？因为只有他死了，你才会被拔除根基！你才会动摇，才会心思起伏，才会有弱点！”

    “你闭嘴！”洛厄尔大喊一声，随即大笑，“那又如何，那又如何！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你不懂他，也不懂我！”笑得难看而狰狞，他恶狠狠地道：“你以为单凭你，就能够打败我？错了！或许论打架我未必能赢你，但是你别忘了，我还有异能！”

    异能·诱导。

    左淮抿唇，“以你的能力？我的精神力没有弱点，你也就无法突破！”

    “原本的你是没有弱点，但是现在，郑炼死了！他为了帮你救下徐沉舟，救下他最讨厌的男人，死了，难道你就不会难过，不会遗憾，不会心怀愧怼吗！”

    左淮的动作有那么一瞬停滞，但是下一刻，又以排山倒海之势再度袭来。

    郑炼的拼死一搏能够拖出丧尸王精神的弱点，那么洛厄尔的奋力一拼，其精神攻击的威力很有可能攻破她的心防......绝对不能让他有这个机会。

    刀光四射，寒芒乱舞，大刀仿佛长在左淮手心，纷繁缭乱，每一招每一式全部奔向最痛处。

    洛厄尔却只是被动防御，好似要腾出空自来施展异能，却又分.身乏术，最终用力一逼，将左淮弹出数米，随即撤身便跑！

    左淮跃起便追！

    然而，路上丧尸全部汹涌而来，阻住了她的道路，待她真正杀了过来，却看到洛厄尔回眸，一双眼睛终于对上了她。

    不好！

    “左淮，你等着！”洛厄尔扔下这句话，第一时间，左淮偏开了眼睛，大刀向前一挡，仿佛这样就能够抵挡住他的精神攻击。

    然而，随之而来的一声嘶吼却震得左淮不由自主地正过了眼眸。

    是丧尸王的吼叫。

    而洛厄尔......洛厄尔......洛厄尔！

    左淮睁大了眼睛，眼看着洛厄尔此时的双眼，对上的并不是她，而是......丧尸王。

    他对丧尸王使用了异能，而丧尸王就这样向他冲了过来，剧烈的刺激令它疯狂的寻找着攻击他的人，并且被诱导着冲了过来，攻击直指洛厄尔。

    而洛厄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

    战成了一团。

    左淮无暇他顾，同样向前冲去，与洛厄尔同时举刀，砍向丧尸王。

    但是洛厄尔的速度已经不及她，攻击也不及她，敏捷力量统统不及她。

    他受伤了，却还是拼命的喊着，“这是我的作品！丧尸王！伟大的丧尸王，足够踏平这里！”

    他疯了！左淮完全无法理解洛厄尔为什么能够一边夸耀着丧尸王的伟大，一边毫不留情的挥刀砍向它，就好像她不知道为什么上一刻他们还在刀剑相交，这一刻却又并肩作战。

    “可是这玩意儿现在还有什么用！”洛厄尔的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了，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你杀了它，杀了它吧，让它去死......让它去死！”洛厄尔被打飞出去，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抹了一把嘴，又站了起来，没有人知道，他眼睛下方那两道血痕中，还混杂着泪水。

    左淮说得没错，他摆脱不掉洛厄尔的影响，就像在洛厄尔喜欢上一个女孩的那一瞬，甚至连洛厄尔自己迟钝的感情都还不知道，他这个黑暗一般的存在就已经无法自拔地同样沉迷其中。就好像即便他能够杀戮成性，毫无顾忌地肆意妄为，他本质上，却又和洛厄尔一般，甚至无法将这种感情宣诸于口。

    他们都是沉默的，只是沉默得不同。洛厄尔沉默得心甘情愿，可是他却希望沉默得轰轰烈烈。

    不就是要保护她吗？不就是不要她死吗？

    如果当这种愿望已经超过了对于报复社会的追求，那么，为此放弃，又有何不可？

    只是可惜，他只能保证开始，却无法确定结束。他阻止不了丧尸王，就像他在当初强制厉于臻进化成丧尸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的那样，丧尸王不会听从人类的话。

    只是那时候还想着，丧尸王如何，与他何干呢？可是现在，却有关了。

    有关了啊......

    可是，他所做的，已经注定得不到原谅，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够湮灭他的罪恶，更不能洗刷她心中他已经陷入污淖的形象。

    那就这样吧，只记得那个阳光下的洛厄尔，不要记得黑暗中的他。

    就如同此时的阳光，太过刺眼，令黑暗无所遁形，又令黑暗彻底消弭。

    他伸手，慢慢捂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左淮也不得不后撤几步，躲开丧尸王的进攻！

    无数刀光织成光网，却依旧困不住丧尸王，精神混乱的它同样陷入了疯狂，攻击力大幅上涨，向周围胡乱的释放杀气，除了左淮，几乎没有人能够停留，但凡触及，非死即伤！

    左淮吐出一口血沫，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忽然停下了动作。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头不疼了，痛感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她脑中那隐约的联系也好像断开了一般，无从追寻。

    徐沉舟！

    左淮放眼看去，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唯有眼前的丧尸王，还在张牙舞爪，亮出它的獠牙，最终定在她的身上......扑来！

    突然，一道黑影闪过，有人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丧尸王的腰。

    左淮抓住时机，上步，高高跃起，砍！

    丧尸王竟然就这样被限制了动作，没能挣脱腰间的束缚，只能伸出双手，试图架住左淮的大刀。

    而它也确实抓住了左淮的刀。

    却没想到，左淮左手自身上抽出了另一把小刀，直接戳进了丧尸王的眼睛，狠狠一绞！

    丧尸王双手一推，长刀推出，左淮腾身后撤，翻滚之后方才半跪于地，膝盖磨得火辣辣的疼，但是，她成功地毁掉了丧尸王的一只眼睛。

    抬头时，也终于看清了那禁锢住丧尸王的人的脸。

    如她所想，是徐沉舟。

    没有人能够比他们配合得更默契，不需要说话，只需要眼神，徐沉舟能够读懂她的目光，而她的脑中，似乎能够反射他的所想。

    就比如此时，她前所未有的清楚，他进化了。

    丧尸王vs伪丧尸王。

    深呼吸一口气，没有机会让她可惜身上的伤，下一刻，已然再度发起攻击！

    丧尸王捧着自己的脑袋，不只是捂着头，还是捂着眼睛，但是另一只完好的眼睛死死锁住了左淮的身影，眼看她冲了过来，索性也主动上前。

    旁边的徐沉舟此时彰显了他的存在感，在丧尸王满眼都是左淮的时机，抓起地上不知从谁手中脱出的刀，砍向了丧尸王的另一只眼睛。

    眼睛是丧尸的弱点，眼看刀来，丧尸王的第一反应是夺刀，但是，没有成功，而下一瞬，便果断偏头，恰在此时，左淮来到。

    双刀相交，封杀了丧尸王的退路，就只看它眼部的防御，能否敌得过这两刀的力道。

    当然，抵不过。

    但是丧尸王却伸手，挡住了眼睛。

    刀砍在它的手上，发出金属碰撞声响，下一刻，左淮来不及反应，刀已经被丧尸王抓在手中，强大的力道与她撕扯起来，大刀就要脱手。

    徐沉舟张开了嘴，像是要嘶吼，最终却是狠狠地，用尽了力气地，咬上了丧尸王的颈项。

    丧尸王的防御，能否防御另一只丧尸王的牙齿？

    血，流了出来。

    徐沉舟掐住了它的咽喉，一双眼睛变得通红。

    撕咬是丧尸用来攻击的主要手段，没有使用，不代表忘却！

    他咬上一只丧尸的咽喉，用尽了力气，最终流出的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它的。

    “闪开！”左淮大叫一声，汇聚了全身的力量，刀光在空气中似乎闪出了无数道虚影，如此之慢，又如此之速！

    砍上了丧尸王的头颅！

    未入。

    丧尸王奋力摆脱着徐沉舟的束缚，但是颈项却在徐沉舟拼力的遏制下无法晃动，而徐沉舟的另一只手，握上了左淮的手。

    刀未碎，说明足够锋利，但是力量不够。

    如果一个人不行，那么，两个人呢？

    合力，一斩！

    像是展开坚硬的钻石，划出一道沟壑。

    丧尸王却因此找到了徐沉舟的空子，抓住徐沉舟的双臂，弯腰向前，一摔。

    徐沉舟倒飞出去。

    丧尸王晃了晃身子，摸了一下后脑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就停下了动作，看着自己刚刚摸过那道沟壑的手，又看向茫然未知的远方。

    它在发愣，左淮却没有。

    补刀，刺入。

    从那道已经划开的沟壑之中，刺入。

    头颅是坚硬的，然而为的却是保护柔软的内部。

    刀尖插入，翻转——绞碎！

    丧尸王的身体剧烈晃动了一下。

    左淮原本以为它会倒下，但是没有，它忽然就蹿了出去！

    不好。

    难道脑中没有了晶核，竟然也不是它的致命之处？怎么会，即便没有了晶核，破坏大脑，也足以致命。

    可是丧尸王却蹿向了城墙。

    丧尸与人类的战斗依旧在继续，纪明谨同样知道左淮的处境，但是她手中无人能够帮得上忙，或许她自己可以，但是，她不能离开这里。

    她必须始终观察大局情况，时不时分出精力看过去，也因此看到那只丧尸王，她一眼就能够辨认出的那个身影，在向她靠拢。

    “上校......”林默生已经瘫倒在旁边，为了维持通讯，面色惨白，看到冲来的丧尸王，不禁又白了几分。

    纪明谨摇了摇头，拔出了枪。

    她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只觉得满面都是血，都是她的战士的血。而他就这样，带着她的战士的血向她靠近！

    他怎么敢！怎么能！

    纪明谨瞄准了那道身影，只需要她的一个念头，异能发动，金属加持会给予她最强的火力，这一次，她不会犹豫不决，他也一定会死。

    尽管他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加以时间，总会死，但是她觉得，她有必要亲手处决，像某种仪式。

    忽然，丧尸王停下了，站在那里，直直地看了过来，四目相对。

    纪明谨看着他仅剩的一只眼睛，异能调动！

    “嘣！”

    纪明谨眼看就要开枪，却有人先她一步。

    她的身体周围支起了透明的防御罩，这是属于施泓的异能，绝对防御。范围之内，在内的人无法进攻，在外的人进攻不到。

    而施泓就站在包围之外，抢在她之前，打响了这一枪。

    也只能由他来打响这一枪，而不是她。

    那只原本躲过无数枪弹的丧尸王这一次却没有动，看看纪明谨，又看看施泓，那剩下的一只眼眸中闪过细碎的光芒，身体却轰然倒下。

    它不是被子弹击中，它只是早就应该死去，只不过脑中苏醒的记忆迫切的要求它快点，再快点，看她一眼。

    或许，没有人知道，最后一刻，他不再是它，但是那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他倒下了，再也无法站起。

    而与他同时倒下的，还有徐沉舟。

    他闭上了眼睛，再无知觉。

    而左淮的脑中，却再没有那阵熟悉的疼痛。

    痛，是因为活着，可是现在，不痛了......

    丧尸退了，可是他也倒下了。分明大脑没有受损，她却清晰的意识到，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宣告......他死了。

    左淮忽然就笑了，无力的手将刀坠下，然后来到徐沉舟身边，伏在他的胸前。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他原本就不是人呐。

    无论生死都这般安静。

    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