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好久不见了，林夏。”青年朝这边微微颔首, 视线又转回了那株万叶樱上, 似乎那上面有非常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在, “上次给你的东西好用吗？”

    林夏走到他身边，如他那般抬头, 看向枝繁叶茂的万叶樱：“救了条小命，算好用——不过东西已经坏了。”

    “哦？那情况还挺糟糕的。”青年漫不经心道，“你来之前说, 这株万叶樱能穿越时空？可我没见到它消失过。”

    从他来到这个本丸之后, 这株万叶樱就一直在这里, 几乎成了本丸的标志。

    “她成妖了，短时间内能够脱离本体行动, 阿克夏猜测是因为资质出色, 又因为这里频繁启动的时空转换器, 让她对时空的概念理解更深, 从而发展出了类似的天赋。”林夏说着，朝青年示意站在一侧的白发少年就是她话中的“阿克夏”。

    青年抬眼, 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在圣战游戏里颇有名气的玩家, 若有所思：“方便让我看一下你的掌纹吗？”

    阿克夏心中一动, 点了点头，朝这个青年伸出手，掌心朝上。

    摊开的掌心里, 独特的掌纹让青年的瞳孔微微一缩。

    “果然是……大侦察家……”他的声音轻的连就在身侧的林夏也不曾听清楚，那轻微的动摇也很快消失, 这青年朝白发红眼的少年点了点头，“我会让其他人远离这里，怎么和这个樱花妖沟通就是你们的事了——你们也看到了，我不过是个魂魄，你们沟通阴阳的手段，说不得就会把我牵扯进去，所以我就不陪你们了。一期。”

    青年的声音似乎和某种言灵有关，在他喊出最后那个名字时，一个水蓝色头发、穿着笔挺军装的青年忽然出现。

    他对那个军装青年低声吩咐了几句，水蓝色头发的军装青年便低头应是，转身去安排。

    然后青年最后和林夏打了个招呼，风一动，他便消散在了空气里。

    远远的，阿克夏隐约看到天守阁的窗边多了一抹人影。

    林夏目送青年消失，这才转过身来，对阿克夏说道：“我们也要准备开始了。”

    她说着，从虚空行囊里取出一柄白绸面伞，打开。

    白绸伞面打开后，其上绘着墨色图案，阿克夏一时之间认不出来是什么，但当这柄伞完全打开，被林夏举到空中，然后松开后，它竟然在毫无依托的情况下，悬浮在了空中！

    周围的色彩一下子褪去，变成了一个仿佛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

    “这是……”阿克夏的眼睛微微睁大，“招魂伞？”

    “准确的说，应该叫‘阴阳伞’。”林夏微笑着纠正，“沟通阴阳两界，让生人与死魂对话，模糊界限存在的阴阳伞。”

    她微微晃动手里深棕色带着包浆的伞柄，白绸伞面跟着微微一晃，于是，便有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了树后，如水中倒影般虚无。

    即使是在这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里，她那一身樱花粉色的衣裙，依然没有褪去本该有的色彩。

    那是妖气的变化。

    “妖怪小姐，”阿克夏微微眯起了眼睛，“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吗？”

    “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将临溪带走呢？”

    模糊了阴阳界限的世界里，如水中倒影一样虚无的身影晃了晃。

    “我只是想把她带到这里来……”樱花妖躲在树后，只有小半个身体露了出来，神色哀伤，“我只是想……”

    樱花妖的视线穿过近在咫尺的二人，穿过了并不特别遥远的距离，落在了天守阁上。

    “我只是想……实现他的愿望……”

    临溪手里摸着鸳鸯柔顺的长毛，灵猫卧在她腿上，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看了眼底下正热火朝天做清扫工作的后勤妖怪队伍，白发的猎命师恍然间发现，时间过的真快。

    本来只想找个临时的落脚点而已，没想到就这么给妖打工了一年多……

    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妖怪过去，临溪微微皱了下眉，把感觉到主人心情变化而醒来的鸳鸯放到肩头，然后便跃下了高耸的山崖。

    黄泉觉得，不管看多少次，他都难以想象那样轻松地自高处落下的女孩是个人类——大部分妖怪都难以做到的事，到了她那里却像是理所当然，如果不是感知里这家伙一直散发着属于人类的气息，战斗中流血受伤时散发出来的也是独属于人类的血腥气，黄泉多半会把她当成热衷于伪装成人类的妖怪。

    如果人类个个都像这家伙这么强的话，妖怪恐怕早没了生存之地——偶尔，黄泉心里会闪过这个念头，但很快又被他快速掐死在脑内。

    “要去哪呢，黄泉？”几下追上他的队伍，那个白发的人类笑着问，只是视线略微有些怀疑地在他所带的妖怪中来回巡视，“藏马没说这个时候还要出击？”

    “之前过来的时候路过一个村庄，我感觉到里面有非常强悍的东西在！”长角的妖魔兴奋地舔了舔嘴角，“我要去把那个村庄端了！反正这里有你看着就行！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也不去看同为副首领的人类女孩的反应，招了招手，示意后面的妖怪跟上，就一路朝着目标奔袭而去。

    临溪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喵！”鸳鸯理解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面颊，异色的瞳孔里满是同情。

    黄泉这么我行我素自负自大不是第一次了，白发的猎命师叹了口气，认命地去通知藏马。

    黄泉感知能力很强，他说的感觉到了强悍的东西不会假，但是以魔界的现状来说，这样强悍的宝物周围，要么有妖魔守护，要么就是有封印陷阱在——前者黄泉的武力值能够清扫，后者……就他那个脑子，一向只有坑死带去的所有手下只他一个重伤着等藏马或者她去救的份。

    通过藏马培育出来的有电话一样功能的特殊植物和远在另一个地方的银发妖狐联系上，临溪三言两语说明完情况，然后等着听藏马说出“明白了，我会带队去救他的”或者“明白了，临溪你带队去救黄泉”——尽管时间还不是很长，但在妖狐手把手的教导下，临溪如今对于如何破解古代封印陷阱之类已经有了相当深刻的心得体会，绝大多数情况下她出马或者藏马出马并没有多少区别，有时候临溪甚至觉得，看在银发妖狐这么用心教导自己的份上，她多少应该叫藏马一声“师父”。

    不过在发现这后果等同于她烧了银发妖狐的尾巴时，一向很识时务的猎命师果断把称呼换回了原先的“藏马”。

    正走神，临溪忽然听到关键词“明白了”，立刻收回心神，注意听下面接的话：这关系到接下来是她的假期还是加班期。

    但这次，妖狐好像知道了这个一向可以不露声色走神的副首领心里在想什么：“……我明白了。”他顿了下，看了一眼投影里表面上是在全神贯注听他说话实际上半秒中前还在神游的人类女孩，“临溪，马上就到阴门大开阴阳逆转的时刻了。”

    “哦是我……”正要习惯性地接下任务，话到嘴边时她忽然反应过来，赶在说出口前将音节压制在了舌根下，险些没有咬了舌头，“等下，阴阳逆转？”

    在银发妖狐的点头示意里，她得到了进一步的肯定：“三天后，阴门会再次开启，届时阴阳逆转，魔界的妖怪可以肆意前往人间界。”

    你要去人间界吗？

    银发的极恶盗贼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但是在那个人类一向平静的眼眸里看到宛如古代宝物从封印中破开一样璀璨绽放的光时，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忽然之间，他很好奇那个人间界到底是幅什么模样。

    再怎么美丽强悍的宝物都无法勾动的心，却在听到人间界将要开启的消息时骤然乱了方寸……妖狐很好奇，那个人间界会是何般模样。

    竟能抵过魔界的万千宝物。

    在今天之前，她只见过那个人一面而已。

    那还是他初次出现在这座本丸里的时候。

    ——这个本丸中，没有一个附丧神知道，他们那非人的主殿初次来到这个本丸时的落点，就是这株樱花树下。

    万叶樱说是妖，然而，更近似于神明，也许是因为本丸中数目众多的附丧神的神气感染，也许是因为本丸本身就有着类似于“神域”的特质，也许是其他更多更杂的原因，总而言之，当万叶樱中诞生了属于自己的意识时，它同时知道了自己想要更进一步的目标：成神。

    如果给它再多些时间修炼，说不定，八百万神明之中，还真会有它的一席之地。

    但这个时候，本丸里的附丧神堕落了。

    万叶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有了意识但还常常处于沉睡中的它在某一次清醒时发现，原本供应着整个本丸、让清灵之气遍布这里每一寸土地和空气里、让刀剑们称呼为主殿的审神者的气息，不见了。

    不对，准确的说，是化作了怨气。

    缠绕在整座本丸之上，让附丧神也跟着堕落了。

    在万叶樱醒过来的时候，本丸中的附丧神早已暗堕，只余最后一丝清明守在心头。

    属于神明又堕落成妖的心念在感受到将要消亡的恐惧和绝望时，变得空前强大。

    那强大的心念让诞生不久、神气稀薄的万叶樱也“听”到了本只有神能够听到的祈愿：

    他们想要一个主殿。

    不论是善良还是邪恶，是慈悲还是残酷，是温柔还是冰冷……他们只想要一个主殿，一个能让他们在消亡的悬崖前勒马、止住消亡步伐的人。

    一个能让他们重新能够定义自己身为附丧神存在意义的审神者。

    万叶樱想要实现那样的愿望——即使才诞生不久，甚至于连成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它天性中对于神明之位的向往，让它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很难说到底是多年和时之政府的时空转换器做邻居（对植物根系来说，本丸院落中到山丘顶的距离不会比跨一步更远）导致万叶樱萌发了穿越时空的天赋，还是这株万叶樱本身就有那样神奇的天赋，但归根结底，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万叶樱用自己穿越时空的天赋，找来了一个魂魄。

    在这片基于八百万神明原则的土地上出现的神，是自人心中诞生的，所以几乎所有的神明（不论是善还是恶）都会下意识地站在人的立场考虑。

    万叶樱的立场接近于善，于是它的行动里，便掺杂入了连它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善神本能的对人的保护：它没有选择那些灵力强大的人类，而是选择了一个死去多时依然没有虚化、恶鬼化、还保有本心清明的魂魄。

    附丧神的刀刃能够伤害到人类，但是伤害不到魂魄——即使是那几柄有着斩妖斩鬼的传说、亦或者是长久地被供奉据闻能够驱邪的刀也一样。

    毕竟，暗堕了的神刀，也失去了能够称之为“神刀”的特殊力量。

    或许，真的有冥冥之中的神关注着这里，关注着这个因为弑主而被时之政府放弃掉的本丸，万叶樱带回来的那个魂魄竟然真的撑起了这个废弃了的本丸，将那些暗堕了的附丧神从消亡的边缘带了回来。

    尽管时至如今，还依然有一大批刀剑仍然处于未能清醒的暗堕中，但如厚藤四郎、五虎退、小夜左文字为代表的短刀，压切长谷部、山姥切国广为代表的打刀，珍稀如一期一振、江雪左文字等刀剑，却已经慢慢清醒过来，并且为维续本丸存在而在那非人的魂魄审神者指引下出征各个世界，带回所需的物资。

    清醒过来的附丧神多了，那种袅绕在整个本丸的绝望气息便开始褪去，寂静了许久的大宅里，开始慢慢有孩童的笑闹声。

    万叶樱很高兴，她实现了他们的愿望。

    那些会在她的树下开着篝火晚会、笑着唱着跳着的附丧神，渐渐褪去了眼底的绝望，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来。

    真好。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些附丧神把她当成了许愿树——某种角度上来说，这还真没错。

    经常有附丧神好似无意地走到她的树下，张望着周围没人，便赶忙将手里的签子挂上了她的枝头，并着虔诚的心愿：想要再见到宗三哥/希望萤丸能清醒过来/下次出征的世界里会有酒……

    她啼笑皆非。

    就算是真的会听你们的心愿，要不要实现，也得看她的心情呀！

    挂在身上的签子一天比一天多，有时候明明还没到她的花期，却也会让人以为她开花了：淡粉色的签子多如云霭，远远看去，就像是枝头花繁似锦。

    万叶樱几乎把本丸里清醒过来的刀剑附丧神认了个遍。

    可她依然没有等到那个人来。

    那个被她带来本丸的审神者，一次也没有出现。

    如果不是遍及整个本丸的灵力让她知道对方依然安好，偶尔几次偷偷潜入到宅子里看到的也是那靠在窗边翻阅书卷神色淡然的青年，万叶樱真怕是那些尚未从暗堕中清醒的附丧神把他给囚.禁起来了。

    篝火晚会开了一次又一次，参与的附丧神越来越多了，可他还是没有出现。

    就像是将自己和热闹隔绝开来了一样。

    你在想什么呢？如果你有愿望，告诉我好吗，我一定会帮你实现它的……在刀剑们开着赏樱会时偷偷溜到大宅里，万叶樱望着坐在天守阁里的青年，被人类称之为“心”的地方，越发沉重。

    然后，有一天清晨，那个常常作为青年近侍的刀剑附丧神来到了万叶樱下，将手里写着字的许愿笺挂上了枝头。

    希望审神者大人也能和自己的亲人再见面。

    那性格温和的栗田口长兄满怀着对主殿的感恩，许下了这个愿望。

    万叶樱几乎是急匆匆地从树中脱身，赶到了天守阁。

    天守阁里，青年的魂魄缥缈如云，她碰不到，对方也看不到她，听不到她的声音，可万叶樱依然忍不住开口，就像这抹魂魄能够回应她一样：

    这是你的愿望吗？

    你想要和家人团聚吗？

    总是看着他们，有时会露出那样绝望和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满是恨意的眼神的你，是在嫉妒他们从暗堕中归来后还能与兄弟们团聚吗？

    你也曾经历过那样的地狱吗？

    地狱之行后，你和你的亲人，失散了吗？

    嫉妒着刀剑附丧神们的你，想要再一次的，与亲人团聚吗？

    她虚捧着无法触摸也无法看到她的人的脸，以神力回应了这个愿望：

    “如你所愿。”

    上穷碧落下黄泉。

    穿越三千世界，逆循着时间的河流而上，我都会找到你想要见的人，并且……

    把她带到你的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