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招魂（二）

    胡杨，能在烈日下展现出醉人心魄的金黄云霞，也能在夜里零下低温中挺拔，只是没了阳光的镶嵌，经过风沙剥蚀的树干千姿百态，透着苍凉遒劲的原始气息，穿梭于其中，仿佛置身于一个时空被无限拉长的沉寂世界。樂文小說|

    莫希差不多走到胡杨林靠近沙漠的尽头才停下，其实本该选择在陈夜御他们消失的地方施术，因为离目标人物越近，成功建立联系的可能性越大，但她第一次使用这个法术，心里并无十全的把握，需要借助较多的草木之精增加成功几率。

    “就是这里了。”莫希看向慧能大师，“劳烦大师替我护法。”

    慧能外出并没有穿僧袍，而是穿的像是个普通老头一样，头戴一顶黑色毡帽，裹着到膝盖的长款厚外套，闻言冲莫希摆摆手，“小姑娘，快开始吧，冻得老衲骨头都要掉了。”

    莫希：“……”

    不过也确实冷，她紧了紧抓绒的保暖冲锋衣，直接盘膝坐下，觉得屁股像是坐到了冰疙瘩上，忍不住倒吸口凉气，等适应后，才开始闭目调息。

    慧能则轻轻后退几步，手插袖子里靠着一棵歪脖子胡杨树，看似漫不经心，其实精神力已经调动，全方位的注意着周围的异动。

    莫希吐息纳气，将状态调整到最佳时，重新站起来，抬头看了眼漫天的繁星。

    想要知道目标人的经历，墨家人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得知，比如收服有此神通的小鬼，利用法术迷惑对方，或者强行进行搜魂，“招魂共情”属于比较鸡肋的一种，因为施展起来费劲儿，还容易引发危险，毕竟谁也不想在施术过程中被鬼物上身。

    共情不会对双方的灵魂产生伤害，其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来找人。

    墨家子弟出师前，都是相约为伴共同完成任务（除了当时被视为累赘的墨雪萤），出师后则单独作战，这也就意味着遇到危险时可能得不到及时救援，一旦某人失去音讯，墨家人会让其亲近之人进行招魂共情，试图找到其下落或者死因。

    而每次施术时，都会安排四人分处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护法，然而即便这样，也曾有过施术者被鬼物趁机上身，在失去身体控制权的瞬间被“自己”的手贯穿了心脏。

    如今莫希只有一个不知深浅的老和尚帮护法，倒也不是她太过冒险，而是这个时空不像墨雪萤的时代，没有那么多穷凶极恶的鬼物，如果只是被怨灵上身，最多身体不适法术被中断而已，不至于危及性命，所以她才敢冒然尝试。

    在记忆中完整的回忆了一遍术法步骤，确认没有遗漏后，莫希开始了。

    她先是根据星位判断出方向，面朝东方，嘴唇开启，默念着咒语，手臂起势掐诀的同时，身体也跟着相应移动，脚步或迈或收，右手快速凌空画符，暗黑中亮起数道碧光。

    周围的树叶呼啦全部沙沙作响，但不是因为风，而是自发的摆动起来，像是给在场的某人加油鼓劲似的。

    原本靠着树干的慧能在莫希开始后挺直了身体，面色严肃地看着前面身如闪电的身影，他并不能看到碧光，但可以感觉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波动。

    慧能活了大半辈子，这么快的身法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就是夏老的师父，但他名声鹊起时已经步入中年，这个小姑娘还不到二十岁，竟然有如此修为，实在太让人震惊，难怪会被他们认为是太阴星现世。

    莫希并不知道慧能在想什么，她全部的精神力都集中在术法上，嘴里的咒语冗长而晦涩，左手配合咒语掐诀，右手还得独立完成符箓，不能有丝毫偏差，脚下的步子也是一样……一心四用已经是她的极限，半点不敢分神。

    东方面完成后，她身子轻旋，脚挪步移，转向南方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掐诀踏步画符……完成南方位面的时候，莫希呼吸就开始急促，高强度的身心消耗，让她根本没有时间注意这一点，身体已经投入到西方位面。

    零下低温的环境中，莫希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随着身体的变动，溅洒在黑暗中，她的肺里火辣辣的疼，脑袋一阵阵的发晕，左手手指因为长时间掐诀开始痉挛，尤其无名指上有根筋扯着电钻般的疼，但她还是用了极大毅力强行矫正，连痛呼出声都不能，因为嘴里还得继续念咒。

    慧能的表情一变再变，从若有所思到凝重，再到震撼，嘴巴就没有合拢过。他自身不会玄术，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踏斗掐诀这一套，当初夏老的师父曾施展过九天引雷术，三分钟的踏斗掐诀就差点功亏一篑，这小姑娘已经进行多久了，起码十多分钟了吧，这也……太生猛了！

    其实莫希已经快不行了，若非有草木之精沟通天地灵气，她说不定连三分钟都撑不下去，灵气能让身体变得轻盈灵敏，让同时也在急剧消耗精神力。

    北方位面完成后，莫希身体踉跄了一下，汗水顺着额头流下，糊在睫毛上使得视线受阻，莫希干脆闭上眼睛，重新盘膝坐下。

    术法还没有结束，还有最后一步。

    她左手掐住第二指第二节下部，吐出一个字，“木！”

    然后掐第三指第三节左边，“火！”

    接着左右手迅速互换，掐右手第四指第三节，“金！”

    再重新换回左手，掐第三指第一节下部，“水！”

    第四指第三节，最后一个“土”出口后，莫希双臂交叉，举过头顶做了利落的推的动作，凌空于四面的碧色符咒瞬间化作万千光芒，消失在黑暗中。

    唰－－好像有什么以她为中心迅速蔓延出去。

    慧能感应着周围的变化，震惊完全凝固在脸上，刚才看似没什么大的变动，换做一个普通人在这里，估计什么都感觉不到，但慧能是“德高望重”的高僧，虽然某些方面不靠谱，却是实打实地有本事，不然怎么可能看出莫希灵魂上的缝痕。

    他感应到的那种波动，就像看不出的水波泛出涟漪，一层层变大扩散，此起彼伏地奔向远方。但要激起水波容易，丢颗石子就行，可那种感觉毕竟不是水，也不能单一论做空气，而是某种更玄幻更虚无的存在，用年轻人的话来说，就像某种次元壁，莫希刚才利用术法使得次元交错的空间产生了震荡！

    这是招魂？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

    慧能还来不及细想，忽然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刚才一瞬间，他觉得好像被什么窥觑了一样。

    莫希保持着闭目盘膝，脑海里存思陈夜御的形象，口中默念着他的名字，“陈夜御！陈夜御……”

    慧能猜测的不错，这个招魂术其实就是以自身为媒介，借助天地灵气在阴阳两界搜寻目标，那些传递出去的“涟漪”便是无数条获取线索的线，传递得越远，找到目标人物的可能性就越大。

    但这个过程是双向的，莫希能感应到“线”的那头，那边也能感应到“线”的存在，不过活人几乎不会有什么感觉，感知敏锐的最多觉得像是被人看了一眼而已，阴魂以及鬼物则能顺着“线”找到她。

    这个速度是很快的，离得最近的慧能一闪而过，之后她还“看”到了酒店里的唐瑾等人，然后范围继续扩大，朝着沙漠扩散。

    酒店里，夏老单独在房间，唐瑾和杨朔则站在落地窗前，一个盯着窗外不说话，一个蹲靠在墙边无声地抽烟。

    忽然两人都浑身一凛，罗旭手上的烟灰啪嗒落下，他站起来惊异不定地感应着周围，见唐瑾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不由问道：“刚才你感觉到什么没有？”

    唐瑾若有所思地盯着外面，“嗯，好像被人看了一眼。”只是，那道“目光”好像有些熟悉。

    杨朔蹙着眉，连唐瑾也感觉到了，看来不是自己神经敏感，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杨林中，莫希僵成一块木头。

    刚才的汗水被风一吹，冷得仿佛坠入冰窖，寒冷和精神力的消耗，使得她脑袋针扎似的生疼，但也无暇顾及身体上的不适，因为此时的她仿佛坐在高速驾驶的车上，视线里闪过无数由黑白灰构成的诡异画面，黑色代表着虚无，大大小小的点是魂魄，白点是活人的魂魄，灰色则是死后的亡魂。

    她要做的，就是在这些浩瀚如星的点中找到陈夜御。

    忽然，慧能大师心神一凛，警惕地盯着西南方向，转身之际手中出现了一串佛珠。

    寂静漆黑的胡杨林中，鬼鬼魅魅地出现了第一个不速之客－－某个头部冒血的横死鬼。

    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孩下班路上被从天而降的砖头砸中脑袋，抢救无效意外身亡，因为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死亡，始终徘徊在阳间不愿离去。

    这会儿被莫希的法术吸引而来，立即产生将那具年轻美丽的身体占为己有的念头，化作一道劲风狂扑而去。

    “南无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响起，横死鬼身形骤顿，这才发现隐匿在树干后面的老和尚，目露惊疑，接着惊叫一声，慌慌忙忙往后退。

    只见她对面出现了一个怨气极大的男厉鬼。

    此鬼身材干瘦如柴，眼睛突兀的瞪出框，嘴唇干裂，面目狰狞，一出现就如饿鬼扑食地冲向莫希。

    慧能大师已经盘膝端坐，手持佛珠法相庄严，一声声经文从嘴里吐出，佛家念力顿时让男厉鬼如陷泥沼，寸步难行，原地咆哮着张牙舞爪。

    佛家讲究一个“度”字，度己，度人，度众生。

    经文中蕴藏的念力可助人破迷开误，弃恶从善，离苦得乐，由慧能这样的高僧念诵，感化效果更加明显，凶神恶煞的男厉鬼渐渐安静下来。

    然而还没完，随着莫希盘坐的时间拉长，林子里的鬼物们越来越多，大量的阴气聚集，甚至使得林子里起了一层白雾。

    慧能大师扫了一眼聚集而来的亡魂，心中无波无惊，只是加大了诵经的声音，确保莫希方圆五米内无鬼物敢踏足。

    全神贯注的莫希并不知晓外界情况，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拖得越久，精神力消耗就越大，后面可能无以为继。

    奇怪了，陈夜御还在这片沙漠的话，不管是死是活，都应该有反应才对。

    莫希“眼前的”画面高速运转中，与成千上万的灵魂“擦肩而过”，忽然，仿佛一道闪电贯穿黑暗，她立即将注意力集中过去，见某个黯淡的白点，轻轻地孱弱地动了一下。

    就是他！

    莫希忍着激动的心情，迅速变换手势掐诀，开始不断用灵魂呼唤－－

    陈夜御！

    小陈哥是我！

    我是雪萤！

    ……

    嗓子眼里仿佛塞满了干燥的嗓子，每一口呼吸都呛得肺疼，陈夜御费力地撑起疲累无力的身子，忍着头晕目眩在黑暗中摸索。

    指尖碰到个冰凉的胳膊，他心里一惊，赶紧用力摇晃那人，然而实在使不上什么劲儿，晃了半天对方也没反应。

    陈夜御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哆哆嗦嗦的摸上那人手腕。

    人在体能耗尽的时候，感知也随之降到最低，他摸了好半天才勉强感应到一股微弱的脉搏，提到嗓子眼的心缓缓落下，顺着那人胳膊一路向上，找到鼻唇之间，用力掐了下去。

    随着一声闷哼，那人终于有了反应。

    “别睡了，我们继续找小雪姐。”陈夜御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

    王斌痛苦的咳了两声，同样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说道：“唔，我……怎么还没死，太……可怕了。”

    陈夜御轻轻拍了拍他，“别放弃，我们一定能出去的，救援的人很快就到。”

    王斌虚弱的笑了一下，发现嘴角上扬这个动作都快耗尽所剩不多的力气，心里想着他是哪里来的自信，在广阔无垠的沙漠里找人都不容易，何况是在沙漠地下。

    不过－－王斌伸手拽住准备起身的陈夜御，攒足力气一口气说道：“小陈，对不起！要不是我们，你也不会遭遇这个。”

    王斌闷闷地咳了几声，把头往后一仰，“要是我不行了，你就喝我的血，吃我的……”

    “释仁！”陈夜御打断他的话，“别说傻话，你皮糙肉厚的我可咬不动，也没那么好的胃口，再艰难也请你咬牙撑着，别死在这污染空气。”

    王斌：“……”

    陈夜御平日亲和有礼，彬彬有礼到玩笑话都鲜少说，这会儿居然牙尖嘴利起来，着实让他惊讶了一把，意外地生出几分求生的渴望。

    “好，只要你不死，我也尽量……咳咳，活着。”

    王斌挣扎着起身，陈夜御拉了他一把，然后在墙上摸到个箭头，那是他们到达这里时刻下的。

    “往这边走。”

    这里实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只能扶着墙壁走，陈夜御手上拿着块石头，边走边刻箭头。

    虽然继续前进会消耗体力，但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往前走可以寻找失散的毕艾雪，运气好还能找到食物，之前他们就逮到几只蝎子，虽然味道让人头皮发麻，但至少补充了蛋白质。

    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断水两天，若是再得不到补充，哪怕救援真的会来也等不到了。

    摸黑走了不知多长的路，他们再一次碰到了分叉口。

    王斌问：“怎么办，这次要怎么走？”

    陈夜御在两个洞口感应了好一会儿，说道：“走左边，这边好像－－”

    话至一半他忽然停住了。

    王斌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明显感觉到陈夜御肩部的肌肉瞬间僵住，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顿时紧张道：“怎么了？”

    陈夜御好半晌都没说话，在王斌不安的催促下才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好像……她在叫我？”

    王斌先是一惊，随后一喜，“谁？是不是小雪？”

    “不是……你等等，别说话！”

    说完，陈夜御当即盘膝坐下，气沉丹田，意守心神，进入到空灵状态，这次他听得清楚，确实是有人在叫他。

    当他注意到这件事本身时，某种难以言喻的存在窜进了他的灵魂，他下意识想要将之驱除，却听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小陈哥，是我！”

    果然是雪萤！

    可是，这是什么情况？！

    －－－－－－题外话－－－－－－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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