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你是南天的星星

    极乐之庭拥有神奇的空间概念。想要找到时, 无论相隔多远都能轻松找到。不想相见时，就算距离很近，也永远看不到对方的身影。而现在, 不仅光明神一如既往地隐匿起自己的身影, 吸血鬼也再不想见到他。所以，极乐之庭仿佛又变回最初的状态，虽然是两个人, 却比过去还要空寂安静。

    想到之前对那个讨厌鬼神明说过的绝交的话，吸血鬼一星半点也不后悔，唯一小小的缺憾, 就是应该在光明神把自己抱出湖泊后再说这样的话。

    一个浑身红彤彤的醉汉，软趴趴地任由对方抱在怀里, 再任由对方替自己穿上衣服, 放在通风处自然阴干, 怎么想都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

    况且, 那家伙全程都死闭着眼睛, 好像多看自己一眼，眼睛就会瞎掉一样。真是越想越讨厌！

    讨厌讨厌真讨厌,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神明？吸血鬼忿忿地想着, 又泄愤地薅下一把树叶扔在地上。

    “再薅真要被你薅秃了。”

    冷不丁地, 耳边传来久违的生命之树的声音。

    “你闭嘴，烦死了。”吸血鬼又薅下一大把树叶，“你又想对本尊逼逼什么屁话？警告你，本尊现在心情很不好。”

    “新一次试炼马上就要开始了哦。”

    吸血鬼一听, 手里的动作停了停，随即又薅得比之前更猛更凶。

    “关本尊屁事啊，说完你可以滚了。”

    “你是因为和那孩子吵架, 所以心情才不好的吗？”

    “才！不！是！”

    “可是据我观察，这就是理由。”生命之树饱含疑惑地说道。

    吸血鬼扯着手里的树叶子，“只是本尊单方面被讨厌了而已。”

    “讨厌？”生命之树缄默，好像在认真思考，过了会儿才道，“你们神明的想法每次都令我困惑。我的分析告诉我，如果讨厌某个对象，是不可能默默注视他长达数千年之久的。”

    吸血鬼用力吸了下鼻子，“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鬼。”

    “和你们这样喜欢隐藏真实想法的神明不同，我可是一直都很诚实的，从来不说假话。”

    “那你前面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吸血鬼终于暂时放过生命之树的叶子，“还有，他是他，本尊是本尊，别你们你们的，本尊是高贵的吸血鬼真祖，跟他压根不是一路人。”

    “那是那孩子不愿被知晓的秘密，或者说，令他自己亦深感不齿的爱好。”生命之树卖关子似地顿了顿，继续道，“但是，我和你的交流只有我们知道，所以就算告诉你，应该也没关系。”

    “哦，那你就闭嘴。”吸血鬼粗暴地撅下一根树枝，“本尊没有窥知别人秘密的兴趣。如果你再敢擅自把那家伙的秘密随随便便说给谁听，那你剩下的叶子就都别想要了。”

    “你们的行为真是令我无法理解。”生命之树的声音听起来迷茫中透着几分委屈。“在人间，有一个航海家。他在第一次环球航行中，发现南天的星空有一片对守望者来说可轻易看见的星云，那大概是是南天最耀眼的奇观。虽然你并没有意识到，但在那孩子眼里，你等同于那片星云，散发着整个宇宙的光辉。难道这样漫长而遥远的注视背后，隐藏的竟是你口中的讨厌之情吗？我完全不能明白。”

    说完，在吸血鬼飞起一脚要踹它前，生命之树有迅速闭上了嘴。

    “这鬼地方能有一个正常的吗？”吸血鬼脑仁疼得抽抽，也不知是那湖水的后遗症还怎么回事。他重新盘腿坐下，握着树枝在地上画画。

    先画一只猪，这只猪有凶巴巴的眼神和一脸不高兴的表情，聪明人一看就知道它是谁。不过，为了万无一失，他又在猪的下方写上歪歪扭扭的标注：

    这是光明神（反弹无效！！！）

    哼！他蹲成一朵白毛小香菇，气呼呼地和那只抽象派的猪对视。他瞪猪，猪好像也在瞪他，眼神比他还凶，火气比他还大，真是越看越讨厌！

    小爪子抓过树枝，他刚想把这只猪涂抹掉，可真要动手时却又舍不得了。

    当然，鏖虐公大人只是舍不得他的传世名作，跟这只猪本人绝对没有一毛钱关系！

    “就这样。”吸血鬼站起身，抛掉树枝。

    极乐之庭有虚假的黑夜与白昼，自然也有虚假的骤雨。吸血鬼躺在华盖似的树冠底下，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淋不到雨滴，却能听见一阵急过一阵的雨声。

    不知道那只猪怎么样了，临走前应该给它遮上片叶子的。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

    算了，没就没了。这么讨厌的猪有什么留着的必要吗？反正等到雨停，它所有的痕迹一定会被大雨抹消，重新融入泥土里。

    心里翻来覆去想着那只猪，吸血鬼烙了一晚上的煎饼。等到第二天天刚亮，他就踏着尚未消散的迷濛雨汽，走向那块画画的地方。

    明知道是被大雨冲得一干二净的结果，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那里而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在意，不过一副拙劣粗糙的涂鸦而已。

    可是，就当他微微俯下身的时候，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一片潮润发亮的泥土中，唯有那一块地面是干燥的。他的猪好端端就在那里，还是那样凶巴巴的眼神，还是那样满脸不高兴的表情。甚至，在它的旁边，还多了一副新的涂鸦。

    那是一颗非常可爱的小星星。小星星的周围放射出一圈耀眼的光芒，显示出它是一颗了不起的小星星。小星星还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总而言之，再也没有比它更精神、更有活力的小星星啦。

    小星星的下面也写了一行标注：这是鏖虐公。

    哼！吸血鬼一看，又变得气鼓鼓的了！

    因为，小星星画得很好看，字也写得很好看。最气人的是，那家伙竟然连“鏖”这个字都会写！

    这算什么意思？他是在主动向本尊示好吗？本尊才不吃这一套！

    但是……吸血鬼又在地上蹲成一朵白毛蘑菇，和小星星针尖对麦芒地对视。他冲小星星眨眨眼，小星星好像也在冲他眨眼。看着这么可爱的小星星，吸血鬼不由想到生命之树对他说过的话，说他在光明神眼中，一如守望者眼中那片南天的星云。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样想着，吸血鬼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拾起那根被某人端端正正放在一旁的树枝，在猪的周围画了一圈便便。

    第二天，吸血鬼又迫不及待地来到那个地方。果然，在那只猪的上方多了一行字：对不起。然后，在星星的旁边，轻斜有致地放了一茎小花。

    永留花。

    还有一块闪烁着奇妙光泽的暗淡金属。

    吸血鬼知道这种金属。这种金属源自异界，虽比不上永留花，却也具有类似的属性，是全异界最能与时间抗衡的珍贵物质。千年城里，少数贵族吸血鬼的家徽就是用它锻造而成的。

    这算是……光明神希望和好的表示吗？

    吸血鬼有一点高兴，又有一点不高兴。因为，他真正盼望从光明神那里获得的东西，并不是这些啊。

    这一天，吸血鬼决定守株待猪。他隐匿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躲在附近不走，一心只等光明神出现。可是，等啊等，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光明神却终究没有出现。

    吸血鬼抬起沉重的头颅，抖下身上的落叶。睁开眼睛后，映入眼帘的天色已是黄昏时分，天际蔓延的残阳如同鲜血流淌，又如熔化的黄金般灿烂暖融。

    他开始了没有目的地的跋涉。因为，每次帮助他找到光明神的那种引力，好像突然之间被截断，他成了极乐之庭这片无限延展的平面上最微小的一个质点。

    他就这么走啊走，走光了黄昏，走来了又一个沉沉的夜。

    黄昏入夜的间隙应是倏忽即逝的，可他却走得腿都快断了。于是，他恍然意识到，这里为什么要有昼与夜、晨与昏，因为，如果连虚假的时间流逝概念都不能被模拟出来，别说禁锢在里面的神明，就连没有知性的花草树木，恐怕也早就疯溃了。

    “要开始了哦。”

    耳边，又传来那熟悉的空洞低语。

    “告诉本尊，他现在在哪里？”

    “找不找得到那孩子，完全取决于你们两个之间意志的斗争。一个不想被看见，一个想找到对方，谁的决意更强大，谁就胜出。”

    吸血鬼冷笑，“那你猜到结果了吗？”

    “我猜你一定能找到那孩子。因为，只要是有关你的事情，那孩子就会瞬间丧失坚忍的品性。无论何时，他都想被你发现，都想被你找到，虽然他的行为和语言往往与之相悖。”顿了顿，生命之树又发出老生常谈的感慨。“你们还是这么难以理解，我完全不明白。”

    生命之树猜得没错，吸血鬼终于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看到了光明神的身影。

    那个被铺天盖地的黑线牢牢囚禁其中的身影。

    只是这次——

    吸血鬼抬起手，以一个优雅的姿势，自后往前徐缓挥舞下来。伴随他的动作，一把由无数银蝶汇聚而成的巨大镰刀聚拢成形。镰锋一烁，明亮如镜，映照出一双猩红肆虐的眼。

    眸光里，千刀万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