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2章 国号

    “王上若如今称帝，与当年李元昊建西夏的情况最为相似。”</p>

    五月三十日，长安秦王府，主持议事的韩祈安正找了个例子、为众人说明当前时局。</p>

    “李元昊的祖上是北魏鲜卑后裔，出自党项八部中的鲜卑拓跋部。贞观初年被唐太宗赐为‘李’姓。”</p>

    “黄巢之乱后，党项李氏平乱有功，占据夏州，号‘定难军’。历经五代更替，仕唐、仕后唐、后晋、后周……赵宋取代后周之际，党项李氏已在西北割据世袭六十余年。”</p>

    堂上一部分人其实都非常了解西夏立国之事，不时也补充上几句。</p>

    简单而言，宋继承了后周，党项李氏一开始也是宋的诸侯。直到李元昊的祖父开始，开始了叛宋自立的道路，时战、时降，最后形成了“依辽附宋”的战略。</p>

    “宋明道元年，辽重熙元年，李德明病逝。宋、辽分别遣使封赏李元昊，宋封其为西平王，辽则封其为西夏王。”</p>

    “李元昊对宋、辽的封赏并不感兴趣。他在招待使节时不以臣礼事之，对诏书遥立不跪拜，且故意让宴厅后传出锻造兵器的铿锵之声……”</p>

    “相比而言，王上虽更年轻，却更沉得住气。”</p>

    “李元昊并非沉不住气，以此试探宋廷的反应罢了。”</p>

    “我亦非不懂，以此在称颂王上罢了。”</p>

    奚季虎说了一句俏皮话，堂上众人都笑了起来。</p>

    李瑕听他们说到了李元昊称帝的情节了，放下手中别的事务，参与到议事中。</p>

    “奚公哪是在夸我，是提醒我莫忘了试探宋廷的反应。先接着说李元昊吧，我先学学这位前辈是如何做的。”</p>

    众人皆笑，气氛颇好。</p>

    奚季虎遂补充道：“李元昊还当着使节的面，与左右人言‘我父王湖涂，有如此大国，犹臣服于人耶’，几乎是明着宣告异心，而宋使不敢诘问。”</p>

    “话虽如此，其父李德明其实已做好了称帝的准备，万事俱备，突然去世。”</p>

    “李元昊有三代积累，方敢称帝立国。”</p>

    “是啊。”韩承绪开口叹道：“我最担心的便是王上起势至今犹不到十年，积蓄远不及李元昊。”</p>

    如今最期望李瑕称帝的人，本应该是韩承绪、杨果。他们年纪最大，追随李瑕最久，能等的时间不多了，且封赏功臣时能得到的利益最大。</p>

    然而，韩承绪与杨果反而在此事上表现得极为慎重。他们考虑的不是利益，而是如何做才是对李瑕最好。</p>

    韩祈安则更果断些，道：“王上虽比不了李元昊三代积累，今日之赵禥却也比不了当时之宋仁宗。”</p>

    韩承绪对赵禥不以为意，道：“宋廷真正做主的人是贾似道。但议和之后，贾似道并未派使节来安抚王上，此事出乎我的意料。”</p>

    杨果道：“表明贾似道已做好了开战准备，并不害怕王上称帝。”</p>

    “看来，宋廷联盟了蒙元，底气很足啊。”</p>

    “底气？狐假虎威罢了。”</p>

    “说气话无用，西夏建国靠的是依宋、附辽，而非让宋辽联合灭西夏。”</p>

    李瑕道：“宋廷并非没有派使节前来。”</p>

    “王上说的是曹喜？曹喜名义上虽为使节，但一个并不懂政事的皇后派出的宦官，并不能代表宋廷。”</p>

    “我知道。”李瑕道：“我说的不是曹喜。”</p>

    “邓剡？邓剡只是逃犯。”</p>

    “能让一个逃犯逃到长安，可见贾似道心底里还是想要有说客来劝我。表面上他与吕文德准备好了开战，其实心底就是怯了。”</p>

    杨果捻着稀疏的胡子想了想，道：“但宋、元的虚实，试探得还不够。”</p>

    “没打上一场，再试探也猜不准。”李瑕道：“那就不必瞻前顾后了……”</p>

    这场议事，众人借着李元昊谈论着如何试探宋廷，越谈论越犹豫之际，李瑕一句话直接改变了议事的节奏。</p>

    “议个国号吧。”</p>

    ~~</p>

    时近傍晚，高明月在后院花厅招待过几个官员家卷。</p>

    依她的性子，承担国母的责任其实是不习惯的。每日既要听人奉承，也要听人抱怨，叽叽喳喳的，自然也感到疲倦。</p>

    好不容易那些妇人们告退了，她独自坐在那儿发着呆，享受难得的清静。</p>

    待一回头，见李瑕正站在廊上，高明月不由惊喜起来。</p>

    她不自觉笑着，提着裙子快步到李瑕面前。</p>

    “你回来了怎也不说声，在看什么？”</p>

    “在看你，很漂亮。”李瑕拉过高明月的手，问道：“累吗？”</p>

    “有一点，尤其是这种关头，这些官卷们的心思最是复杂……嗯，看到你就不累了。”</p>

    “为什么？”</p>

    “因为我的夫君长得好看啊，虽说是看久了，但这也是很重要的。”高明月莞尔道，“今日柳娘便和我说呢，每次刘金锁犯浑，她就是看他长得太丑了，才更容易恼火呢……”</p>

    她与李瑕成亲多年了，但私下相处时还是带着少女的青涩感，叽叽喳喳地说些无聊的小事。这也让李瑕不必总关注着国家大事，心情轻松下来。</p>

    “对了，今日怎这么早回来？还以为你要议事到很晚呢。”</p>

    李瑕道：“本来他们在议该不该称帝，分析称帝后的各种情况。我没让他们说完，直接决定下来了。”</p>

    “决定了？”</p>

    “最终都得决定的。”李瑕低下头看着高明月的眼睛，道：“你要当皇后了。”</p>

    他从前院回来的路上想到这句话，自以为颇为浪漫。</p>

    没几个男人能对妻子这么说。</p>

    高明月却没因这种极难得的许诺而高兴，反而是担忧地问道：“这三年，从郡王到亲王再到称帝，是否太快了？”</p>

    “世上的事，不能都等到我们都准备好了再去做。”</p>

    “那……”</p>

    高明月想了想，松开李瑕的手，在他面前站定，收敛起脸上的笑意。</p>

    因为心情颇好，好一会她才把笑容敛好，然后十分端庄娴淑地行了个万福礼。</p>

    “陛下。”</p>

    “免礼。”</p>

    高明月才直起身，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问道：“我的陛下习惯吗？”</p>

    “不习惯。”</p>

    两人继续拉着手往前走，李瑕道：“帝王的威风我还摆不来，要的是个做事名正言顺。”</p>

    “我也不习惯母仪天下，做得不好你可得包容我哦。”高明月难得撒娇道。</p>

    “你一直做得都很好，我两世努力修来的福，有你这样贤惠的妻子。”</p>

    “才两世，哼。”</p>

    李瑕笑了笑，知道自己不是在开玩笑，说的是正经的。</p>

    “想个国号吧？”</p>

    “嗯？诸公没有想好吗？”</p>

    “倒是想了很多，只是意见不一。”李瑕道：“起名之前，我总觉得名字不过是小事。但真讨论起来，却又十分纠结。”</p>

    高明月深以为然，现如今李瑕的孩子越来越多，每次到了起名之时，她都十分发愁。</p>

    她拉着李瑕在庭院里的秋千上坐下，听李瑕细说。</p>

    “奚公他们说，国号以我的封爵以及如今统治的地域而言，应以‘秦’为国号。”</p>

    “很有道理啊。”高明月道：“那有何不妥呢？”</p>

    “韩老他们则认为，以大唐李氏之名，复兴大唐，更能得天下人心，面对赵宋、蒙元时也更能占据法理，因此该以‘唐’为国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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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好有道理。”</p>

    秋千开始摇摇摆摆，高明月的意见也开始摇摇摆摆。</p>

    她双足并着，没有落地，裙摆随着秋千微微飘动，母仪天下的准皇后挑选国号时还是一副少女姿态。</p>

    “李公他们则说，纵观历代，重复过往朝代国号的，往往是短命王朝或割据政权。该起个新的国号才对。”李瑕道：“我是不信这种玄学的，无非是因为往往越小的政权越需要借前朝的势，故而难以成就大事。”</p>

    高明月长长地“嗯”了一声，却是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问道：“夫君不在意这种玄学，所以是更倾向于用‘唐’吗？”</p>

    李瑕与众人议论了半个下午，已有些懒得想。</p>

    他本就没有太在意这些，只不过得给众人讨论、纠结的时间，才能让他们觉得严肃、正式。</p>

    “你有好听的国号吗？”</p>

    “我只想到一个，国号为‘中’的话，是否不妥？”</p>

    “中？中国？”李瑕愣了愣。</p>

    “哦，我不是因为私心。”高明月忽然又想到什么，连忙停下秋千，道：“我是想到上次你说比‘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主’更正统，这才……”</p>

    “我知道。”</p>

    因为高明月的先祖曾经篡了大理段氏的国，建立了“大中国”。</p>

    她一时脱口而出，却是忘了这事，此时不愿李瑕误会，连忙摆手。</p>

    “妇人还是不要干政的好，夫君还是与诸公商议为好。”</p>

    “我觉得不错的。”</p>

    “不错吗？会不有会点奇怪？”</p>

    李瑕安抚了高明月，想了想，道：“封建王朝用这样的国号……是有些怪。”</p>

    一时踌躇难定，他起身道：“这几个国号都不错，但于诸公而言，此事重大不可轻断，需等他们吵够了、吵累了，我再定夺。走吧，吃饭吧。”</p>

    夫妻二人于是走过小径。</p>

    若只看他们手牵手的背影，与寻常人家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丝毫看不出是即将当皇帝、皇后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