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6章 忠奴

    九原城外。</p>

    秋风一起，草地已经有些开始泛黄。</p>

    一杆杆旌旗招展，一队队骑兵已准备就续。</p>

    他们将要向西，击败一直盘桓在后套草原的唐军。</p>

    张弘范一身的甲胃已经穿戴齐全，却还在临出发前到了脱忽大帐面前。</p>

    “大王在吗？”</p>

    “请进吧。”</p>

    大帐里充斥着一股浓烈的酒味，以及脂粉味。</p>

    脱忽穿着一身舒适的长袍，正搂着两名他从西域带回来的美姬，一边痛饮美酒一边欣赏歌舞。</p>

    这种情形在诸王当中十分常见，早在窝阔台汗时期，那句人生一半是享乐、一半是英名的名言，就已是黄金家族纵情声色的注脚。</p>

    黄金家族拥有整个大陆数不清的财富，也已经挥霍了数十年，还挥霍不尽。</p>

    一进帐，张弘范有个很不明显的皱眉的动作，须臾已十分平静。</p>

    “大王，大军马上就要出发了，请大王到了阵前激励士气。”</p>

    “呵呵呵呵。”脱忽正盯着歌舞，发出微醺的傻笑声。</p>

    等一段歌舞结束，他才看向张弘范，问道：“你要去攻打谁？”</p>

    “杨奔，他领着一万骑兵一直在草原上晃荡。如果不击败他，很可能等我们走后，他会从河套攻打燕京。”</p>

    其实这些话张弘范之前已说一次，但脱忽问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说，且态度认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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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愿意把脱忽当作三军统帅的，宗王挂帅统兵也是蒙古长期以来的传统。</p>

    反而是脱忽，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随口一问之后也不认真听，不耐烦地挥手道：“大汗都让你安排兵事了，你看着打吧。”</p>

    他与杨文安形成了两个极端。</p>

    杨文安是拼命想捉住兵权，想成为世侯；脱忽则是高高在上，兵权这种东西是用来保护他能继续享受的，就算一个汉人能掌兵做事，也不可能夺得走他宗王的身份。</p>

    这么一看，脱忽其实是有贵族气质的。</p>

    张弘范又道：“将士们出征在即，请大王到阵前激励士气。”</p>

    “不需要。”</p>

    脱忽摆了摆手，把张弘范赶了出去。</p>

    之后，他抚着满脸的络腮胡，笑道：“呵呵呵，汉人。”</p>

    他虽然纵情酒色，却并不显得无能，否则也不能统兵攻打尹犁河流域。此时的笑容甚至还有看破一切的意味。</p>

    “这种虚伪的汉人，大王还理他做什么？”在帐中作陪的一个卷胡子色目人什噶尔说道。</p>

    “我为什么不能理他？”脱忽反问道：“你觉得大汗让他代替我统兵，我很丢脸？”</p>

    “那倒没有。”</p>

    “大汗封张弘范为蒙古汉军都元帅的同时，也给我写了一封家书。现在是守卫中原的战争，当然是这些汉人更拼命。不像蒙古人，如果打不赢，大不了退回草原。嘿，我还真是这么想的。”</p>

    什噶尔便道：“退回草原，只怕很多蒙古人也不愿意了吧？”</p>

    “那就让他们去守着中原吧。”脱忽抬手一指帐外，道：“张弘范是个看得懂人眼色的。你看，他并没有把所有的兵士都整编了。而是把一些想要回草原的士卒留下来。他很聪明。”</p>

    又喝了一口酒，他笑道：“举杯吧我的朋友，就把琐事都丢给他吧。他能做成，我们就继续享受中原的富饶，做不成，我们就回到美丽的大草原。”</p>

    “大王说的对，有这么听话的奴才，贵人们该举杯享受……”</p>

    此时留在脱忽身边的蒙古骑兵都是一些抵触汉法的千户兵马，看起来确实散漫得多。</p>

    除了脱忽的怯薛之外，余下的骑兵既不操练，也不守营，而是各自散开放牧，甚至往很远的地方去寻找大战之后溃兵留下的财物。</p>

    日落月升，欢乐的日子总是显得短暂，不知不觉中张弘范已统兵离开五天了，也许已经包围了杨奔那一万骑兵。</p>

    远远的，忽有一队蒙古骑兵奔了回来，一直都进到营地了也没人去拦他们。</p>

    直到脱忽的怯薛千户上前，问道：“哪个万户的兵马？从哪回来的？”</p>

    “安西王帐前怯薛千户熊耳将军麾下。”应话的是个蒙古人，看装束应该是一个百夫长。</p>

    “安西王？安西王病了，已经送往开平了。”</p>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归营的蒙古百夫长所料，他微微一愣之后，道：“我们还是要在大营里驻扎一夜。”</p>

    同时，他身后又有一个胡子拉碴的汉人策马上前，显得更关心忙哥剌一些。</p>

    “病了？怎么病的？人怎么样了？”</p>

    “你们没听说吗？王妃在给大汗的汤药里下了毒……”</p>

    ~~</p>

    什噶尔从大帐里掀帘出来，抬头看了一眼，问道：“那是哪支兵马回营了？”</p>

    “是安西王麾下怯薛，熊耳麾下的。”</p>

    “兵符看过了？”</p>

    “看过了。”</p>

    “长相也都认过了？”</p>

    当年蒙哥死后，忽必烈三令五申，要求凡是归营必须要严格查验令符。经过了多年的努力，慢慢形成了习惯。</p>

    且守营的士卒往往要认清各部百夫长以上的将官，防止唐军冒充进营。</p>

    什噶尔虽然是宿醉刚醒，却还不忘做这件事，可见当时这个条例执行之严格。</p>

    “还没认过，他们是安西王的人，我们的人不认得。”</p>

    “去找几个留下养伤的安西王怯薛，让他们认认。”</p>

    “是。”</p>

    什噶尔也就是习惯使然，吩咐完这些，伸了个懒腰，负手在草地上踱了几步。</p>

    远处的风景是很美的，不过营地里也脏乱，一不小心便踩到了马粪。</p>

    什噶尔蹲下身，脱了靴子去刮。</p>

    不远处，几个在养伤的士卒从营地出来，向那队归营的骑兵走过去，想要辨认……</p>

    惨叫声忽然响起。</p>

    还在刮马粪的什噶尔甚至都来不及起身。</p>

    “噗。”</p>

    有骑士从他身后策马而过，一刀砍断了他的脖子。</p>

    “杀！”</p>

    这正是从阴山以北辗转归来的王立那一小支兵马。</p>

    如果唐军没有派人接应，仅凭他们自己，绝对不敢靠近这片营地一步。</p>

    因为偷袭往往需要建立在准确、全面的情报上。</p>

    而一旦军情司与王立等人取得了联络，就能让这支散落在敌人后方的残兵变成一把利刃。</p>

    “脱忽在那里！”</p>

    王立抬手一指，大喝道。</p>

    他很激动，因为他知道张珏一心想要收复河套。</p>

    张珏经常会在夜里，独坐在延安城的城头，叨叨着：“当年杀了蒙哥，我、王将军送陛下至钓鱼山下，我们说要打到阴山……”</p>

    但上一次收复河套失败了。</p>

    王立觉得很窝囊。</p>

    他才刚到河套，就遭遇了平生第一次大败，被像野狗一样撵到了荒野。</p>

    如果不是遇到王满仓，他真的会死。</p>

    可王满仓带着他当了逃兵，让他丢掉了尊严。</p>

    现在他要把丢掉的尊严捡回来，还要让张珏以他为傲。</p>

    ~~</p>

    唐军骑兵策马冲进了脱忽的大帐，轰地将整个帐篷都撞倒。</p>

    一时之间，许多美姬、侍者、怯薛从帐中四散开来……</p>

    “额秀特。”</p>

    脱忽在一群怯薛的保护下紧急撤逃。</p>

    他的兵马还很多，只是被打个措手不及，目前甚至还不知到底哪来的敌军。</p>

    但真正荒诞之处在于，脱忽此时正在怪罪的人，是张弘范。</p>

    下意识地泛起怒气时，他没有怪自己纵情享乐，没有怪那些散漫的千户兵马，也没有怪他的怯薛防备不利。</p>

    因为大汗信任张弘范，让脱忽挂帅，而让张弘范负责具体军务，仿佛像是更信任张弘范的能力。</p>

    脱忽也不是真的就没生气过，他只有想到这就像是把挤奶、剪羊毛这些事要交给奴才们做，心里才能轻松许多。</p>

    现在张弘范没做好。</p>

    “该死。”</p>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已有怯薛回过头去与敌人打斗，但也有人逃开。</p>

    “杀啊！”唐军将领的呼喝很近，几乎就是在耳边爆开。</p>

    脱忽大怒。</p>

    他也是能征善战的黄金家族宗王，不是只会逃命的懦夫。</p>

    他也能返身厮杀。</p>

    然而，才转身过，他才发现，自己手里握的不是武器，而是一只酒壶……</p>

    怪张弘范夺了他的兵权，让他放松太久了。</p>

    “噗。”</p>

    一颗头颅掉在地上。</p>

    “脱忽大王战死了……”</p>

    很快，有许多元军士卒策马逃出大营，向西，将脱忽战死的消息报给他的奴才。</p>

    ~~</p>

    “哈哈。”</p>

    王满仓捧起脱忽的脑袋，竟是在那剃秃了的脑门上亲了一下，大笑起来。</p>

    好不容易他才收敛了，转头向王立道：“还真杀了脱忽。你说，我们这点兵马，真能取河套吗？”</p>

    “你手里这位蒙古宗王一死，且看张弘范还能不能镇得住那些蒙古千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