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身死

    如同暮江吟记忆中的那样， 下午时分，一身白衣的云离玖闯了进来。

    他强逼着小魔吞吃了结金散，又抱着胳膊看小魔在地上滚来滚去。

    小魔的惨叫声在这片空间响起， 钻入暮江吟的耳朵。

    暮江吟忍不住道：“云离玖， 你是故意的？”

    云离玖不知道。

    他只记得那时候并不太愿意来见小魔。甚至有时候走到囚室门口时，听到小魔和彭满的笑声，他都会默默转身离去。

    结金散是他花了很大的力气，又淬炼了很久， 才淬炼出来的适合暮江吟体质的丹药。

    他不太记得自己是不是故意的，只依稀记得当时的心情：似乎是有些担忧，但更多的是愉悦。

    但他清晰地记得当年心中所想：暮江吟， 等你发现我给你吃的是结金散而不是毒药时， 你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回想起当年做的事情， 云离玖在心中低低叹了口气。

    只有他自己知道， 当年的这么点小小的不可告人的愉悦， 最终会变成撕心裂肺的悲鸣。

    小魔在地上疼了许久， 直到后半夜的时候， 他的疼痛终于停止。

    小魔抱着膝盖， 愣愣的坐在地上，双眼睁得大大的， 似乎一时还不能接受，到底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 小魔陡然从地上跳起来， 朝着隔壁的彭满大喊：“老彭， 老彭， 我结丹了！”

    “老彭， 云离玖没有杀我， 他给我送来的是结金散！”

    “老彭，他……他……他没有杀我……”小魔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他原来并不想我死，他还送了我结金散……说不定，说不定……”

    小魔的嘴唇微微发抖，他哽咽地说：“说不定，他会放我自由。”

    “自由”两个字，从小魔的唇中吐出，他的泪开始止不住的流。

    那一晚，小魔喃喃的说了很多。

    暮江吟懒得去看自己曾经的蠢样，闭上眼睛直接睡了。

    那些低声喃喃，便一字不落的掉到了云离玖的心头。

    “云离玖，你总算是有点良心。”

    “云离玖，如果你真能放我自由，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儿，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云离玖，我曾经很喜欢你，所以才对你这么好……不过算了，我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总之，我很高兴你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无可救药。”

    “云离玖，你现在应该在攻打天界？希望你能成功。”

    “原本还指望你能够送我整个天下，不过现在只要你能放我自由，我就很开心了。”

    云离玖从未听到过暮江吟的这些心声。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

    “阿吟，其实当年我想着，等到天界的事情了结，如果你真的想走，我就放手的……”云离玖低声喃喃，“如果我当年真的攻下天界，真的放你离开。你会不会……还记得我？”

    他的低声喃喃，小魔和暮江吟都没听到。

    世上没有如果，他尚未攻下天界，便收到了小魔的死讯。

    夜静谧。

    小魔却还未睡。

    他心中充满了兴奋，特别是想到将来，便更开心。

    这样的开心，足足持续了整整三天。

    直到三天后。

    “来了！”暮江吟也休息了三天，养足精气，终于睁开眼。

    这天是上午，朝霞刚刚离去，柔和的阳光从窗户落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束。

    光束中，有灰尘在跳舞，囚室中显得无比静谧。

    暮江吟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身体，小魔左脚的锁链，随着微风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暮江吟问：“云离玖，我听见脚步声了。你准备好没有？”

    云离玖的声音平稳：“准备好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小魔终于听到了，他抬起头，眼中闪着希冀的光。

    他满心喜悦的对隔壁的彭满说：“老彭，算算日子，云离玖应该赢了，他是不是派人来放我们离去了？”

    彭满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或许，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成为了三界共主。我们两个魔人对他也不再是威胁，他当年都没杀我们，如今应该也不会养着我们浪费粮食。”

    小魔的唇角便洋溢了更多的笑意，他满怀希望地等待着。

    暮江吟和云离玖，也在静静等待着。

    囚室的门从外打开，一身白衣，头戴面纱的女子，捧着漆盘走了进来。

    “暮江吟，尊主赐你灭灵灯！”女子的声音十分冰冷，和云离玖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两样。

    小魔的笑凝固在唇边，他不敢相信。

    云离玖眼睁睁看着小魔的表情，从开心变成落寞，从落寞变成了凄惨。

    云离玖说：“阿吟，不是我！这命令不是我下的，我也从来没有下过这种命令！”

    可他心中也明白，这命令是不是他下达的根本不重要。

    若非是他将暮江吟囚禁在此，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罪魁祸首，始终是他。

    暮江吟的声音冷静：“你对我有没有杀心不重要，我现在准备夺舍了。”

    “好”

    在彭满冲过来护住小魔的那一刻。

    暮江吟成功夺舍了小魔。

    随后，他就看到了小雪的面纱，被彭满扯下，露出了她原本的那张脸。

    暮江吟被吸入灭灵灯的那一刻，他对于死亡结局没有半点质疑。

    他只是疑惑，为什么小雪要来杀他？

    当年他不知道小雪是谁，只以为是云离玖的侍女；

    重生后他也曾想过，或许不是云离玖想自己死，而是他身边的侍女见不得魔人还活着。

    但现在，当他知道小雪是天后以后，便一直在想：天后甘冒大险，跑到云离玖的地盘，装作云离玖的侍女，杀自己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魔，到底是为什么？

    他想不出来。

    他只能够感受到，在灭灵灯点燃的那一刻，巨大力量朝自己挤压而来，几乎将自己的魂魄撕扯碎裂。

    他深深吸气，紧紧咬牙，抵抗这种疼痛。

    但这种疼痛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很快他就被一股巨大且柔和的力量笼罩。

    他抬眼，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知道，那是云离玖已经进入了灭灵灯。

    当他最后一根脚指头也被云离玖包裹起来的时候，那股巨大的撕扯之力，再也感受不到了。

    他只能够闻到，淡淡的，白玉兰的香气。

    在同一时刻，耳边传来了云离玖的声音：“阿吟，你怎么样了？”

    暮江吟说：“我没事。”

    “灭灵灯正在运转。”云离玖说，“我会露出一点空隙，让灭灵灯的力量进来，你按照我前些天教你的方法，运转灵力，就可以借助灭灵灯之力撕破这个时空离开。”

    暮江吟没有动，他在灭灵灯上，看见小雪从袖中取出一枚盒子。

    盒子在空中放大，状似棺材。

    小雪一道法决打在盒子上，盒子便将小魔的尸体收入其中。

    暮江吟想知道小雪到底为什么要杀自己。

    “云离玖，我想多呆一会，可以吗？”暮江吟问。

    现在承受灭灵灯之力的人是云离玖，如果他不答应，自己也只能离开。

    云离玖没有回答，直到小雪提着灭灵灯走出囚室后，云离玖才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闷哼声：“嗯！”

    暮江吟说：“不要勉强，如果不行，我就马上走。”

    云离玖的声音更加低沉，他哑着喉咙：“不勉强。”

    暮江吟稍稍放心，他被小雪提着走出长长的走廊后，小雪便被外面的守卫发现了。

    小雪没有和那些守卫交战，她提着灭灵灯飞遁，长风将灭灵灯的光吹的明明灭灭。

    最终，小雪一路跑到了天界紫宸殿。

    紫宸殿中，刚刚登基的天帝轩辕厉正在翘首期盼，见到小雪来了，立刻迎上前：“母亲，怎么样了？你说我们还有一线生机，要去找这一线生机，可找到了？”

    小雪点头，将灭灵灯放在白玉地板上，从袖中取出装着小魔尸体的棺材：“找到了，就是他！”

    轩辕厉的眉头微蹙：“这？如今云离玖大军压境，你找来具魔人尸体算什么一线生机？”

    小雪微笑：“我已经堪过天机，此魔尸体可让云离玖退兵。”

    “退兵又如何？今天退了明天又来了……”轩辕厉在大殿中走来走去，“母亲，你在开什么玩笑？！”

    小雪胸有成竹：“他见到这具尸体，就不可能再卷土重来了。”

    轩辕厉对母亲的说法将信将疑。

    暮江吟更是听不懂。

    他忍不住问云离玖：“云离玖，为什么你见到我的尸体就会退兵？为什么你退了就不会卷土重来？”

    云离玖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轻哼。

    他的魂魄正在忍受灭灵灯的撕扯，能够坚持的时间不多了。

    他无暇回答暮江吟的话，只是说了简短的两个字：“快走！”

    暮江吟不再去探究小雪为何说自己的尸体是他们的一线生机。

    他开始吸纳云离玖漏过来的灭灵灯之力。

    而小雪，也再次提起灭灵灯，带着小魔的尸体，朝着外面而去。

    外面，是堕魔的云离玖带着他的魔界大军重上九霄。

    十万天兵已经飞灰湮灭，五方天王皆已落败，四大神尊俯首称臣。

    只剩新任的天帝轩辕厉还在苦苦支撑。

    暮江吟在灭灵灯上，微微抬头，便看见远处那望不到边际的魔界大军如黑色潮水疯涌。

    云离玖白衣盛雪，站在魔军之中，仿佛洁白的珍珠现于黑色的海域之上。

    他美艳至极的眉眼格外邪佞，白皙纤长的手握着银骨鞭，薄唇勾起残忍的弧度，只要他轻轻吐出一个“杀”字，天界最后的圣地，即刻便会化为焦土。

    就在这时，一名魔人分开众人，急急跑到了云离玖身旁，低声跟他说了几句。

    暮江吟在灭灵灯上看的清楚，云离玖的表情在那一瞬间陡然凝固。

    随即，云离玖朝着天空看去，眼中露出茫然之色，仿佛在找寻什么一般。

    天空明亮，清澈。

    所以，那个从天空中落下的尸体，就显得无比突兀。

    那是——小魔的尸体，被小雪从半空中丢落。

    尸体直直的落在离云离玖不远处，画面有那么一刻钟的静止。

    一刻钟后，云离玖不顾身边人的阻拦，朝着那尸体跑去。

    “快走！”灭灵灯上的云离玖催促暮江吟，“我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暮江吟已经借用了足够的力量，他开始运转灭灵灯之力。

    随着灭灵灯之力的运转，他的身旁，出现了一个针眼大的黑点。

    黑点太小了，小到就连提着灭灵灯的小雪，都没有发现。

    暮江吟的身躯不由自主的朝着黑点飞去。

    在飞向黑点这短暂的几秒，他下意识的朝下方看去。

    他看见，一身白衣的云离玖抱起那具尸体。

    他看见云离玖使劲的摇晃那尸体，仿佛失了智般的怒吼咆哮。

    无数的箭矢朝着云离玖射去，但他不管不顾，只是发疯似地抱着那具尸体，失声痛哭，流下血泪。

    “别回头！”灭灵灯上的云离玖继续催促，“快离开。”

    下方，曾经的云离玖悲鸣之声隐隐传来。

    近处，小雪的轻笑响起：“云离玖，你最重要的人，被你害死了！”

    耳边，如今的云离玖声音更急：“快些走，不要管这些。”

    暮江吟的身躯，已经被吸入了黑点。

    他本打算，在离去的时候嘲讽挖苦云离玖两句。

    但现在，他耳中听见云离玖撕心裂肺的悲鸣之声，那些嘲讽挖苦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暮江吟说：“云离玖，你说过，你可以离开的！”

    “我发誓，我可以！”

    嗡！

    针尖大的黑点消失。

    整个空间时间，都在这一刻，微微停滞。

    这片时空碎片因为遭受了时间之外的干扰，开始慢慢消散破碎。

    小魔，天帝，魔界大军都在消散。

    这段无头无尾的时空，终于破碎，不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