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在方渐鸿失落的目光中, 两人离开了院子。
一路上,风催雪都没怎么说话,意外的有些沉默, 青峰便也不打扰他,只是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其实在方渐鸿开始讲述凤栖山庄之事的时候, 青峰已经确定了风催雪的身世, 方渐鸿的讲述与五年前寒冰牢中风催雪的供词两相融合,便能得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
只是这个故事太过残酷,风催雪无父无母孤苦伶仃漂泊至今,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家人,家人却早已葬身妖腹, 还死于那样悲惨的方式。
或许风催雪始终确信自己是谢无尘这一想法也不是坏事。
——谢无尘生于名门大派, 自出生起就衣食无忧, 亲友相伴,名师环绕,每日只需潜心修炼,对比起自幼就为活命而费尽心思的风催雪,他的生活无疑是一种奢侈。
可是……风催雪分明没有以前的记忆, 更是亲眼见过方家主的样貌, 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能笃定自己就是谢无尘?风催雪就真的对自己的身份全无怀疑?
这个想法在青峰的脑中一闪而过, 青峰在心里叹了口气,握紧了风催雪的手。
就在此刻, 风催雪忽然停下了脚步, 回过身, 张开双臂猛地抱住了青峰。
“突然感觉有点冷。”风催雪埋进青峰的怀里, 闷闷的道。
草长莺飞, 风和日暖, 分明没有一点冷意。
青峰被这一抱扑得有点猝不及防,但也只是惊讶了一瞬,很快他便也张开双臂,拥住了扑进怀里的风催雪。
——又或许,风催雪并不是全无怀疑。
风催雪的头埋在青峰肩窝里,是以青峰看不到对方的神情。青峰就这样任风催雪抱了一会,而后以掌心摸了摸风催雪的头顶。
这一回风催雪倒是没有抱怨青峰会弄乱自己头发之类,安安静静的任由青峰抚摸,甚至猫儿似的,轻轻在青峰怀里蹭了蹭,以求更多的抚摸。
青峰的心仿佛要化了似的,软成了一片,同时在这一团柔软中,又夹杂着一丝心疼。于是他两手托起风催雪精致漂亮的脸颊,那双漂亮的凤眸中蒙着一丝迷茫的薄雾,看起来有些脆弱无措。
青峰在其额头上郑重的落下一吻,“我在这儿,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风催雪微微阖了眸子,狭长浓密的眼睫盖住了眸中的幽深,“好啊。”
说罢,他仰起头,吻住了青峰的唇。
青峰低下首回应,轻柔的允住了对方的唇,紧紧拥住了风催雪。
……
夕阳西下,暮色降临。
宫云婷断断续续的哭了一日,几乎是好不容易被霍弦安慰得止住了,过了一会又难抑心中悲伤开始哭。宫掌门中毒颇深,虽然在昏迷前宫掌门及时封住了自己经脉,防止毒性蔓延,但毕竟巨量的毒药在中毒的顷刻间已经深入内脏,情况并不乐观。
哭了整整一日,外加心力交瘁,宫云婷终是哭累了。霍弦给宫云婷小口小口的喂了水,便将她抱到了床上,合衣躺在了宫云婷身侧,将她半搂在怀里,轻轻拍打,带着哄诱的意味轻声道:“睡,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宫云婷在迷蒙中含混的点了点头,而后便被沉沉睡意裹挟了进去。
片刻后,确定宫云婷已经睡熟,霍弦温柔的眸光渐渐冷却了下来,两指一挥,一道灵刃飞了出去,床头边冒着细细白烟的熏香瞬间熄灭,细细的香灰簌簌落了下来。
宫云婷这一觉睡得比往日要沉,她本会一觉睡到天亮,奈何夜半时忽然一声惊雷炸响。
宫云婷猛地被这一声惊醒了。
大雨唰啦啦瓢泼而下。
宫云婷捂着胸口疾速地喘了几口气,她这一觉睡得分外难受,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发慌,哪怕在睡梦中也是,可她又睡得很沉,想醒都醒不过来,幸好这一声惊雷帮她摆脱了睡梦的桎梏。现在方从睡意中挣脱,整个人有些心慌气短。
她下意识的一摸身侧的床,空落落的,被褥也是冰凉的。
“霍弦哥哥?”宫云婷喊了一声,无人回应。
宫云婷皱了皱眉,踩着鞋子下了地,在宽敞的屋里转了一圈,都没有见到霍弦人影,这时候不知为何,宫云婷的脑中忽然响起白日里楚行云说过的那句话。
宫云婷摇摇头,迅速将脑中的话音驱散。但莫名的,她的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发慌,是以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是怎么披上的外袍,拿了伞出了门。
大雨仍噼里啪啦的下着,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宫云婷蓦然清醒了。
她抬起眼望向远处走廊,那里森然而立着一队守卫弟子,因为云涯君投毒一事,七星门加强了防护,守卫弟子比平日里都要多。宫云婷举着伞不过犹豫了一瞬,便调过头朝另外一条无遮挡的小路走去。
她自小就不是个安静性子,可因为身体缘故,宫掌门并不允许她离开门派或者做一些危险的事情,所以宫云婷常常不是带着阿兰便是拽着霍弦偷溜到别处去玩,对于如何躲避守卫视线早已是轻车熟路。
雨势很大,不过一会宫云婷的外袍便被飘到伞里的雨给打湿了。走在路上,宫云婷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三个多月前的那一幕——
那个叫乌洛的狼妖在得知自己是七星门掌门独女后,便将自己抓了回去,那狼妖脾气古怪且狠戾,根本无从揣摩,一路上宫云婷受尽折磨。本来宫云婷以为乌洛打算将自己献给妖王,以此威胁宫掌门,但乌洛似乎并没有见妖王的打算,将宫云婷往狼窟里一扔便不再管。
妖类本就嗜血,还有很多神智未开只知杀生的幼狼,乌洛方一离开,那群狼妖便显出豺狼本性,宫云婷险些被那群狼妖给活撕了。
就在这性命危急的关头,霍弦赶到了。
宫云婷下意识地摸了摸侧脸上狰狞的疤痕,霍弦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狼妖所伤,妖毒也被霍弦及时控制了下来,虽然容貌有损,但没有伤及性命……但霍弦来的时间是很巧的,若是霍弦再晚来那么一会,她就会葬身狼腹。
这一路上宫云婷想了很多,被救回来之后,因为她嫁给霍弦之事,父亲发了很大的火。宫掌门的意思宫云婷一直都明白,父亲想将自己嫁给七星门未来的掌门,这样即便日后宫掌门仙去,新掌门也能保她一世无忧……七星门上下都知道,七星门未来继承人不是掌门养子霍弦就是楚长老之子楚行云。
父亲本来就更看重身为养子的霍弦,既然如此,她嫁给霍弦有什么不好?
可宫掌门还是非常生气,甚至将霍弦在门派中原有的特权与事务一一撤去,转而开始栽培楚行云,似乎有意向将楚行云培养为下一任掌门。
对于宫掌门的一系列行为,霍弦并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现,反而将一切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对宫云婷略有些愧疚的说,都怪自己耽误的宫云婷,使得他们父女离心……
原本宫云婷因为霍弦的话大为心软,甚至心里暗暗责怪父亲,连带着楚行云也愈发看不顺眼……或许春雷骤雨真能沁心醒神,为她拨开了以前蒙在眼前的重重迷雾,以前的许多不解都有了答案,包括此次宫掌门中毒一事。
议事厅的安防那般严格,能混进去下毒之人要么功夫极高,要么是有内应,不管是哪一种,都会做好万全的逃脱准备,怎么会被霍弦那般轻易的抓到?更何况那时候霍弦已经被宫掌门撤去了所有职务,行动必然受限。
而且霍弦来的时间也太巧了,刚好是楚行云被各大门派修士围堵的时候……宫云婷来得虽晚,但也听说了白日的事情,各大门派弟子齐齐赶到议事厅朝楚行云要说法,中间双方起了争执,还有人假作被七星门弟子所伤刻意闹事……这些事情被霍弦轻松的一一化解,且还获得了各大门派的支持,风头无两,反之身在局中的楚行云就表现不佳,如今父亲中毒昏迷,七星门急需一个能够主事的人……而现在,这个主事之人非霍弦无疑。
可以说,要是父亲没有中毒,霍弦也不会这么快就反客为主,成为七星门的暂管之人……若父亲醒不了的话——
等等,不能再想了!
宫云婷心里蓦地一寒,整个人也随之僵了一僵,她连忙驱散了心里这一想法,这一推测太离谱了,毒是云涯君下的,跟霍弦哥哥没有关系……这一定都是巧合,都是巧合。
她只是半夜起来找不到霍弦哥哥,担心对方的安全而已,就出来看一眼,只是如此——宫云婷这般想到。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宫云婷走到霍弦书房近侧时,雨已经停了。
书房的灯暗着,里面一片漆黑,霍弦没在里面。
宫云婷不免有些焦急,霍弦平时不是去校场就是在书房,此刻没在书房,霍弦能去哪儿呢?
就在四处张望间,宫云婷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低低的人声,离得太远,听不清是谁在说话。于是宫云婷收了伞,循着人声的方向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声音是从凉亭那里发出来的,隔着凉亭是密密匝匝的花丛,倒是为宫云婷提供了很好的遮挡。宫云婷不敢走得太近,只小心翼翼的挪到能听见大概声音时便停了下来。
其中一人声音有些苍老,还有些熟悉,宫云婷只隐约听到对方说近日出现了好几个入魔发狂的弟子,均已被提前控制住,没有引起骚乱。
那声音又道:“入魔的弟子越来越多了,前些年一直没有出现这种问题,属下查了药,和以前的药并无任何区别,排除有人下毒的问题……六合丹制作不过五六年,会不会是这药的副作用发作时间长,需要连续大剂量服用五六年才会出现发狂症状?”
宫云婷听出来了,这声音……分明是江长老!
宫云婷抬起头,透过密密匝匝的花丛,看到了江长老正躬着身子,跟另外一人说着话,而另外一人背对着她,看不到面容,但从那颀长的身形来看,分明就是霍弦!
什么药?什么入魔?宫云婷完全听不懂,但隐约能理解他们二人分明在密谋着什么。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霍弦开了口,但霍弦的声音略低,宫云婷听不太清楚,只听江长老又道:“听雨还未找到,此人见利忘义,属下担心有人从他口中套出实话,届时会对您不利……”
宫云婷心中迷惑,听雨不是给父亲下毒之人吗,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难不成是跑了?江长老说的‘实话’又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对霍弦不利?
这次霍弦的话她听清了,“无妨,没有人会信。”
江长老亦笑了,像是松了口气,“也是,您在七星门一向风评甚好,有云涯君作挡箭牌,听雨又是天衍派的人,谁会信您是给掌门下毒之人?”
“不。”霍弦淡声道:“各大掌门性命皆在我手,谁敢信?”
这人分明是霍弦,可是又陌生得不是她的霍弦哥哥。
时间仿佛静止了,这一刻宫云婷如坠冰窟,冷意从心里一直蔓延到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接下来他们二人说了什么宫云婷已经听不见了,她被这股森然的冷意冻在原地良久,一直到那两人离开,她都迟迟动不了身。
到后来宫云婷几乎是浑身发抖的跑了回去,如坠入万丈深渊,身体寒得没有知觉,一路上连摔了好几次都没反应过来,在这一路上她甚至来不及去恨,无尽的难过与悲伤如洪水般将她裹挟淹没。
最后一丝理智告诉宫云婷,她不能让霍弦的阴谋得逞,她必须……必须阻止霍弦。宫云婷的思维转得飞快,仅靠她自己阻止霍弦肯定不行,她必须找到帮手,但现在七星门中不知还有多少人暗中投靠了霍弦,她不能贸然找人……若告诉唐将军,唐将军必然会出手帮忙,但朝廷必然也会借此打压七星门,朝廷不行,其他门派更不行,仔细想来,现在她能找的人……只有楚行云。
可是楚行云的居所离这里太远,自己现在贸然奔过去要花费不少时间,霍弦回屋之后定然会发现自己不在,白白打草惊蛇。所以现在她得立刻回去,不能让霍弦发现自己出来过一次,至于楚行云,只能明天寻个机会再找。
宫云婷跌跌撞撞快速的奔回了屋子,外袍被雨打了个半湿,不能被霍弦发现,于是宫云婷快速将外袍一卷藏进了床底,快速上床卷了被子装睡。
方一躺下,那股难抑的悲伤和愤怒的情绪就又席卷而来,一日之间,两个最亲近的人离她远去,或是白日哭干了泪水,此刻她已经哭不出来,只能咬着被角不停地发着抖。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宫云婷心里蓦地一凛,以前每次宫云婷听到这脚步声时都会觉得开心,可是此时,她只觉得心里发寒,宫云婷不由得再次紧了紧被子,她想装作熟睡的样子,可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细细发着抖,这样一定会被霍弦看出来的,可是心里越是着急,身体就越是不由自主。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了。
随着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宫云亭的心脏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
心跳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中格外明显。
脚步声走到她床边时停了下来,尔后便再没了动作。
宫云婷将自己的小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背对着霍弦,但她依然能够感受到霍弦居高临下的目光久久地停在自己的身上。
霍弦……是发现了什么吗?
室内落针可闻,宫云婷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几乎要跳出胸膛。
噗通。
噗通。
噗通。
良久的静默之后,霍弦突然叹了口气。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了过来。宫云亭猝不及防的撞上了对方居高临下的目光。
那双眼依然温柔,但温柔却并未直达眼底,陌生到令人心里发寒。
“我还以为夫人会去找楚行云呢。”
看着宫云婷因惊惧而睁大的双眼,霍弦依然是那副温柔而包容的表情,“不用害怕,我依然是喜欢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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