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苏荇笑了一声, 转身走进自己的小书房，将奶茶放到桌子上，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指着对面的位子让凌贺津也坐下：“你慢慢说，距离吃饭还得一个多小时, 我有时间听。”

    凌贺津莫名感觉到了她笑声里的嘲讽, 本来还有点羞于开口的, 但既然已经被看到了, 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跟凌烨的关系确实不太好。”

    苏荇点了点头：“不用特意强调，全家人都知道, 我来的晚，但是我有眼睛，看得出来。”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小时候他不是这样的……”说着，凌贺津陡然话音一转，“小时候的事回头再说，如果你想了解一下的话。”

    苏荇应道：“嗯, 现在我更想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想在午饭的时候，能够在餐厅见到凌烨的话。”

    “我跟罗秘书打了个电话, 被他听到了。”

    “嗯, 你们都说什么了？或者说，你是怎么‘客观评价”你儿子的？”

    着重强调了某四个字。

    凌贺津：“……

    “我说, 宗申集团那个孩子，不论是手段心机, 还是心肠狠戾，都远超凌烨, 这一次，输的不冤，让凌烨长长见识也不算坏事。”

    “就这？”苏荇看向他，十分狐疑，“没说别的？”

    凌贺津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没有。我说了，我只是陈述事实，分析一下事情的缘由，并没有别的意思。凌烨的性格，一时半会儿也学不来这些事，我并没有强迫他短期内适应。”

    苏荇没有养过孩子，她自己又是个不具代表性的个例，一时之间也有些茫然，找不到症结所在，但有一点她是肯定的——父子之间的信息差，大概横亘了一个太平洋。

    至于凌烨为什么会对这句话这么反感且敏感，那还得问本人。

    苏荇站了起来，将两杯奶茶放到一个袋子里，提着过去敲响了凌烨的房门：“大崽，喝奶茶吗？小林做出来的新品，很好喝哟。”

    并没有动静。

    苏荇也不意外，在门口站了三分钟的时间，想着凌烨不想开门大概是需要有自己的空间，缓和冷静一下，也没有勉强，又回到小书房，拿了纸笔过来，写了一张小纸条：“赏味期限：两小时。制作时间：十一点零二分。”

    写完后，苏荇将小纸条贴在奶茶杯子上，连同袋子一起，挂在了门口的手把上，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回想起来，她初高中时候，跟母亲意见不合，就会沉默，拒绝沟通。

    她自己当然也知晓，这不是一个好的习惯，也解决不了问题，但情绪上头的时候，谁能始终保持绝对的理智呢？

    “先让他自己安静一会儿，过会儿我再来看看。”

    凌贺津也只好点头，又问：“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苏荇讶异地转头看他：“你不知道，越是回避问题，越是会加深矛盾吗？”

    凌贺津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知道。但是，往常我继续待在家里，凌烨会更恼怒。”

    苏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觉得凌董真是可怜极了。

    “不用，起码这一次不要离开，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就在家歇着。”

    凌贺津看向她，无端多了两分信心，缓缓点了点头。

    公告发出来的这天，临近中午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神色慌张的少年，走进了ASE射击馆的地下一层。

    要是凌贺津在的话，一定能认出来，这个少年，就是拿走了凌烨手机，又给孙翰林当军师的人。

    然而此刻，这个原本很张扬、意气风发的少年，却格外谨慎又紧张，高大的身躯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像是在一朵雨后的小花儿。

    这家射击馆是江城最大的射击训练基地，场地和装备都是最先进、最精良的，各种型号的枪械都有，甚至几十年前的，老板也能搞得到，不能说原汁原味，但性能、材质、手感与使用方式，与当时的几乎无差别。

    只为给客户最高端的体验，从来不计成本。

    所以，ASE的准入门槛也非常高，会员制，而且要两个以上的会员推荐才可入会，费用就更不必说了，是普通人听到都会觉得离谱的地步。

    但这也并不妨碍ASE在圈子里的名气越来越大，这几年更是严苛，有可能一整年都没有新会员加入。

    当然，各项制度也很苛刻，每一层的准入门槛都不一样，一个会员一次最多携带一个人进入。

    中年男人手里的会员卡，就只能到地下一层。

    进入后，他开了一个房间，将少年推搡了进去：“在这等着，一会儿有人来接你。”

    少年惶恐不安：“您直接跟他说清楚不行吗？”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诡异的麻木，死水般的瞳眸看了他一眼，说道：“少爷喜欢听当事人亲自说，我传话万一有失偏颇，对谁都不好。”

    说完，就带上门走人了。

    过了大约五分钟，门再次被打开，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少爷探进头来，笑容满面，却止不住的恶意：“哟，林少爷，听说搞砸了？”

    “真是废物，这么一点儿小事都干不好。”

    林枫没作声，他心里的恐惧已经将整个人都包裹其中，根本没有心思再去听别人说什么。

    那个少年人显然也惧怕着什么，没敢继续奚落他，轻哼一声，说道：“跟我来，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刷了卡之后，电梯继续下行，到了地下三层。

    今天是周一，来的人很少，有资格进入到地下三层的人本来也没多少，这会儿就更加看不到人影了，走进训练室之后，空旷的射击场上，只有一个人在练习。

    要林枫来这里交代的，正是他。

    这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看上去比林枫也就大个一两岁的样子，带着呼吸口罩，减震耳机又遮了上半张脸，只能从身形看出来，是个少年人，样貌丝毫看不清楚。

    但是也很明显，他是这群人里面，地位最高的那个。

    忐忑不安地走过去，对方手里的射击动作依旧没有停，专注地盯着前方的靶子。

    林枫不敢吱声，站在那里像个鹌鹑似的。

    十分钟后，他停了下来，将减震耳机往下挪了挪，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见到凌贺津的太太没？”

    林枫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回了一句：“见到了。”

    “你觉得，是个什么样的人？”

    “美人儿，超级大美人儿。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人。”

    少年轻笑一声：“是？可惜了，嫁给了一个糟老头子。”

    林枫：“？？？”

    凌贺津怎么看都不是糟老头子？甚至，林枫觉得，如果不嫁给凌贺津，那样的美人儿，在这个世道里，一旦被哪位纨绔子弟盯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烂掉了，运气不好，也说不定会尸骨无存。

    但是他不敢说。

    要论阴狠纨绔，没有人比得上眼前这一位。

    林枫垂着眉眼，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不置一词。

    少年又问：“是他们夫妻俩一起去的吗？”

    “凌烨也去了。”

    “哦？”少年很意外，偏了偏头，看向他，又迅速收回了视线，仿佛只是确认一下。

    林枫鼓起勇气，说道：“凌烨跟他爸的关系很僵，这一两年的时间，他们父子俩几乎都不怎么说话，连家长会都不许他爸去了。”

    所以这一次，凌烨跟他爸同时出现，确实令人很惊讶。

    少年轻笑一声，又拿起了枪：“凌烨倒是个硬骨头，怎么都啃不动。你说他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林枫心想当然没意思。要是他生在凌家的话，才不会像凌烨那么老实。

    “不不喝酒不飙车……说要恪守什么体育精神，说的好像他真能拿到网球大满贯似的！唯一的叛逆居然是跟父亲不合，逃课摆烂，次次考倒数第一？小学生都不玩这种把戏了，好不好笑？”

    “跟我比起来，他是不是更像个疯子？”

    林枫：“……”

    这要他怎么说？谁知道这位大少爷是喜欢被称作疯子还是单纯想要诋毁凌烨？

    林枫更加忐忑，心里像是坠了一块大石头，让他的心脏始终处于重负之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是，事关他家公司存亡，林枫不得不硬着头皮主动道歉：“对不起，宗少爷……”

    少年打断了他的话：“帮我好好盯着凌烨，一旦有什么动静，及时告知我，这没问题？”

    林枫立刻应道：“没问题。”

    少年又说：“放心，那批木材还是你们家的。只要这个锅你背了，我就不会亏待你。”

    至于做的天衣无缝，让凌贺津相信，有这个必要吗？

    他还是太年轻了，没有足够的人手，没有足够的话语权，也很难做的到这一步。

    “出去，玩你的去。”

    林枫如临大赦，顿时松了一口气，忙不迭转身就走人。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射击的少年，正好就瞄到了他在用的靶子，总觉得，他打出来的子弹，像是在画一幅肖像画，而且，那应该是个女人。

    他脑子里鬼使神差地冒出来一个念头——难道他跟凌烨的恩怨，是因为女人？

    这得是什么样的仙女下凡，才能让两大豪门的大少爷如此费尽心思？

    半小时后，苏荇再去喊凌烨的时候，对方仍是没有回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人。

    凌贺津看到苏荇进了卧室，往床上一躺，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好累”，顿时表情就变得微妙起来，欲言又止。

    “马上要吃午饭了。”

    “嗯，先让我歇歇。”苏荇有气无力地回他。

    凌贺津突然就被逗笑了，心里的郁结也没那么沉重了，坐在床沿看着她，说道：“凌烨的事情，辛苦你了。”

    苏荇木着一张脸，回他：“我不辛苦，我心累。”顿了顿，苏荇又提议，“要不，你抽空揍他一顿？孩子不听话，多半是惯的，打一顿就好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凌烨在外面哐哐砸门，暴躁怒吼：“苏荇，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么对我你忍心吗？！”

    门没有关，留了很大一条缝隙，所以也没法隔音，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走廊里，刚巧就被凌烨听了个正着。

    苏荇关心他，他当然知道，但就是别扭，被喊了好几次，又喝了人家的奶茶，总得给点反应？没想到一出门就先听到苏荇要他爸揍他？！

    听听，这是人干事？！

    苏荇“噌”地从床上爬起来，走过去开门，看到门口的好大儿，皮笑肉不笑：“那你对得起我吗？早饭想着你，午饭念着你，做了新品奶茶都特意跟你一起品尝，你就给我吃闭门羹？”

    凌烨暴躁地抓了抓头发，放低了声音继续吼：“我是青春期的男生了，就不能有点自己的私密空间吗？！”

    苏荇：“你恋爱了？！”

    凌烨：“……#@￥%#@……”

    青春期除了恋爱，就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吗？！他才十五岁！十五岁！还未成年！

    凌贺津没忍住，不小心笑出了声，短促又显眼，惹得两人纷纷怒目而视。

    小林上楼来，喊道：“太太，饭好了。”

    苏荇顿时精神了：“吃饭！”

    凌烨也默默闭了嘴，这个家里，吃饭最大。

    本来看到他爸还在家，凌烨是不想跟他一起吃的，自己出去吃，或者点个外卖都好，但在听着小林将菜品一道一道报给苏荇听，还给她简单叙述了一下菜品的口味和风格，光是听着，就让人忍不住口水泛滥。

    不知不觉地，他就跟着苏荇来到了餐厅，下意识地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苏荇将筷子递给他：“吃饭，吃饱了吵架才有力气。”

    凌烨：“……谁要跟你吵架了？”

    苏荇满心满眼都只剩吃的了，非常敷衍：“好的，你没有跟我吵架，是我没有尊重你纤细敏感的水晶少年心。”

    小林：“噗嗤~”

    太太好可爱哦！又美丽又聪明，一眼就看透了少爷的本质，可不就是个敏感善良的少年嘛，每次跟先生吵架之后，都会一个人偷偷躲在房间里哭。她还帮忙掩饰过好几次，不过现在太太都知道了，以后就不用跟做贼似的，每次上二楼都小心翼翼了？

    凌烨：“……”

    他就不该长嘴。不长嘴就不会被苏荇奚落，他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呢？

    凌烨深吸一口气，不再为难自己，将视线转移到餐桌上，看到一半都是他喜欢吃的菜，气顿时就消了：“我不跟你计较。”

    苏荇：“嗯嗯，感谢少爷宽宏大量。”说着，往嘴里塞了一块虾仁，小声说了两个字，“傲娇。”

    凌烨自然是没听到，他习惯跟苏荇面对面，餐桌是一米二的宽度，这个距离本就有些远，苏荇嘴里塞着食物，又说的含糊不清。

    凌贺津倒是听得一清二楚，将这个陌生的词汇默默记在了心里。他直觉这很重要，也许能帮他更好地了解凌烨的想法。

    不过，苏荇说他敏感纤弱，这一点凌贺津从未想过。

    他的潜意识里，男孩子应该要皮实一些，放养也无可厚非。在被苏荇那句话提醒之后，凌贺津突然就想起来一些细节。

    凌烨小时候很爱哭，一不顺心就哭，但是只要抱抱他，哄哄他，很快就又会对你笑。这么看来，确实是个敏感纤细的孩子，需求也很高。

    那时候凌贺津以为，所有的小孩子都这样，凌烨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他甚至有些失望，这个孩子并没有他预期中那般聪明智慧，跟其他普普通通的孩子一样，喜欢哭闹，需要血缘上的陪伴，一点儿都不像他。

    以致于此后的岁月中，他从未将此当成是凌烨性格中的一部分。

    不知不觉，他已经错过太多。

    吃过饭后，苏荇和凌烨之间的隔阂瞬间就消弥了，两个人盘腿坐在沙发上，打起了游戏。

    “这边这边，躲我身后，不要乱跑。”

    “看到了，跟着呢，你快打死对面那个烦人精。”

    “马上，别急，这局稳赢。”

    凌贺津坐在旁边，喝了两杯黑咖啡之后，又一次觉得，自己与这个家格格不入。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公司总助发来的邮件，凌贺津不得不起身，上楼先去处理工作。

    往常他是没有周六日的，但因为凌烨的事情，苏荇强烈要求这个周末他必须得在家待一天，凌贺津这才休息了一日，但好像，并没有起到理想的效果。

    这确实不是他擅长的事情，但是苏荇擅长就可以了。凌贺津也没有为难自己，专心投入工作，只要凌家的事业继续往上走，无论是凌烨还是苏荇，这一辈子都会有更多自由的选择。

    凌烨忽地冷哼一声，听着就阴阳怪气。

    凌贺津很想问问儿子到底有什么意见，能不能直接说出来，但他知道这话不能说，不然肯定又会再次吵起来，只能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苏荇自然也听到了，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你爸又不会打游戏，还不许人家喜欢工作了？这个家的人要是都打游戏，谁来赚钱？懂不懂感恩了？”

    凌烨：“？？？”

    好有道理！这样想未尝不可啊！要是把他爸当成一个赚钱机器的话，谁还在乎他会不会说人话呢？软妹币不会说话都没人嫌弃啊！

    凌烨瞬间豁然开朗，心里也没那么郁闷了。

    苏荇看着突然高兴起来的傻大儿，也是满脸问号。

    发生什么了？是她错过什么了吗？怎么突然就从一只阴阳怪气的苦瓜变成微笑萨摩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