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天色已晚,再加上疑似有人跟踪，出于安全考虑，顾淮还是提前陪着沈尘回了病房。

    在医院,病房外人来人往的，哪怕门口有保镖看守，顾淮还是觉得不放心，他在屋里多坐了一会。

    沈尘本来想要洗漱一下，但看着顾淮在身边，踌躇半晌,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还是没动。

    方才离开时，顾淮看着他的眼神太过热烈,如有实感一般险些将他灼伤,他心里一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好在顾淮很快收回了视线，恢复如常，开车带他回来了。

    一路上顾淮依旧和以往一样插科打诨，傻乎乎的笑着，问什么答什么,但一触及到沈尘的目光,他便很快转过头,然后继续谈笑，就是不看他。

    沈尘再迟钝也能感觉到,顾淮在回避他的视线。

    沈尘有些心不在焉，坐在轮椅上手机拿起又放下,打开又关闭，视线好多次放在顾淮身上。身旁,顾淮伸长腿坐在椅子上，他垂着眸，手里一下一下的捏着他送的发箍，看起来百无聊赖。沈尘盯着看了半天，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开口的瞬间又觉得像是没话找话，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将目光转向了墙角，那里摆放着他的小提琴。

    他盯着看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

    “顾淮，帮我录个视频。”

    猝不及防被叫到名字，顾淮猛地抬头，看向沈尘时愣了片刻，眼里晦暗不明，他稍稍移开了些视线，他接过沈尘递过来的手机，“录什么？”

    沈尘推着轮椅到沙发旁，有些犯了难，“我答应过一个人要给他拉一段小提琴。”他看着沙发，脸色微微有些不自在，顿了顿，半晌才开口：“方便扶我到沙发上吗？这样正式点。”

    顾淮动作一顿，脸色有些不好看，究竟是什么人还要那么正式？

    顾淮起身过去，却不是沈尘以为的抱着他，而是中规中矩地扶着他挪了过去，甚至手扶着他的时候握的是他挽到手肘处的袖子布料，而不是手腕，像是有意在避免和他肢体接触。

    坐在沙发上，沈尘有一瞬怔愣，他轻轻抿了抿唇，半晌没开口。

    顾淮走到角落里帮着拿过小提琴，递过去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有些在意，“你和谁关系这么好啊，还要给他专门录视频？”

    沈尘看着顾淮明显回避自己视线的目光，又扫过他修长的手指，没答话，他接过琴，“手机举好。”

    顾淮这才转过视线，却没直接看他，而是透过手机摄像头，画面里沈尘姿态端庄，虽带着病态，却不显狼狈，尤其是此刻，双眼有神，正透过镜头直直盯着他看，视线凌厉得仿佛直接看透顾淮的心里。顾淮指尖一颤，下意识点了拍摄，他不自然地开口，“好了。”

    沈尘这才缓缓收回视线，他定了定神，轻轻奏响琴弦。

    小提琴的声音不算小，虽然他们医院的隔音不错，但靠近门的地方还是能依稀听到声响，个别路过闲逛的病人好奇地驻足倾听，轻柔的乐曲很大程度上抚慰了他们被病痛折磨的心，他们脸上纷纷露出些舒缓的神情。

    顾淮就坐在沈尘面前，视觉听觉受到双重震撼，他再也忍不住，视线越过手机看向眼前的人，沈尘轻垂着眼眸，拉琴的姿态优雅美丽，仿佛艺术品一般尽数展现在顾淮面前，他恍惚间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沈尘的现场演奏。

    而且他还是唯一的听众。

    心仿佛被轻轻捏了一下，酸酸甜甜的，顾淮肆无忌惮地注视着沈尘，眼神里翻滚着浓浓的情绪，有欣赏、有仰慕，更多的是欲求。

    沈尘简单拉了一小段便停了下来，顾淮还呆呆地看着他，终于如愿再次看到他的眼眸，沈尘第一反应是好笑，他面色不变，提醒道：“结束了。”

    顾淮“啊”了一声，视线触及到沈尘眼眸时迅速收回视线，小声嘟囔了一声“这么快。”

    他按下了结束键，他把手机还给沈尘，还是很在意，“你要发给你的朋友？”

    沈尘瞥了他一眼，“你在意？”

    顾淮重新拨弄起发箍，一下一下的，故作随意道：“我就问问。当然这是你的个人隐私，说不说都行。”

    “嗯。”

    沈尘果真没再说话，低头看起刚录好的视频，随后点开剪辑软件进行处理。

    屋里只剩下剪辑视频时来回反复的声音。

    顾淮一哽，突然懂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哀怨的拿过发箍，看着发箍上的小朋友三个字，心虚却早已飘远了，到底什么样的人，值得他这么晚了还要专门拉琴录一个视频，还是他从未听过的曲子。

    刚才听曲子时他有多欣喜，现在他的心里就多不舒服。

    正想着，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三下，顾淮懒得管，还在那胡乱猜测，突然手下动作一顿，想起了什么。

    他猛地拿出手机，只见WX上，许久都未聊天的尘轻给他发来了消息。

    【尘轻：你说这个月你生日。】

    【尘轻：之后会比较忙，提前发给你视频，祝你生日快乐，感谢你的画，它很好看。】

    【尘轻：视频】

    顾淮压住自己的意外，偷看了一下沈尘，见他看着手机，这才将手机调成静音，打开了视频。

    视频只有演奏那一小段，正是刚才他帮着拍的，只不过露出脸的部分被沈尘用贴纸挡上了，看不出任何个人信息。

    顾淮指尖发麻。

    就连他本人，在发现尘轻的真实身份之后，就将生日礼物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但是沈尘还记得。

    心脏里一阵暖流拂过，顷刻间，心头一切嫉妒的情绪瞬间消散。

    他看着垂眸看手机的沈尘，眼里出奇的柔情。

    手机响了，是他要回工作室的闹钟。

    顾淮准备离开，临走前上去想要帮他坐回到轮椅上，沈尘冷眼看着顾淮还不打算和他有肢体接触，视线一凝，他刚要开口说话，刘兰洗衣服回来了，他轻咬了下嘴唇，将话咽了回去，只是让刘兰过来扶他一下。

    顾淮接下来几天一直在工作室忙，听他之前说，最近有一首歌要出，前些日子一直在谱曲，灵感这东西昙花一现的，出现不集中，所以前期任务也松松散散的，眼下谱子都弄好了，就要就要立马开工把曲子赶出来。加上他们都是夜猫子，所以一到晚上就开工，白天就各回各家休息。

    但也不知道顾淮的身体是什么构造，晚上忙完第二天中午还能赶来音乐教室陪沈尘一起回医院，脸上看不出任何倦态，一看就是年轻，精力充沛。

    不过每天的相处时间也就剩下回程的那一小段路了，一到医院大门顾淮就开车回去了，尽职尽责得像个保镖一样，沈尘都想让大哥给他开工资了。

    但眼下他对这个不是很在意，他更在意的是，从生日那天开始，顾淮真的再也没有和他对上过视线。

    他那天还以为顾淮遇见了什么事，想着让他缓一缓没准就好了。

    结果这么多天还是这样。

    手里的杯子被重重放回到桌子上，沈邢被这个声响吓了一下，打量了一下沈尘，有些不确定，“饭吃得好好的，生气了？”

    沈尘摇头，放下筷子，没什么胃口，“想事情来着，没控制住力气。”

    沈邢点头，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又响了。

    他只草草看了一眼，便挂断电话，眉眼里闪过一丝厌烦。

    沈尘问：“公司有事？”

    沈邢眼里闪过一抹诧异，“徐阳告诉你的？”

    沈尘淡淡的：“猜的。”

    “你还挺聪明，因为我一直不在，国外公司这几天闹得有点难看。”沈邢笑了笑，但没笑多久，又叹了口气，“那是一方面，但这个电话是妈打来的。”

    沈尘顿了顿，他好久没听到妈这个称呼了，以至于差点忘了这个世界里他还有两个亲生父母。

    他问：“他们在哪呢？”

    沈邢似乎都习惯了，“之前满世界乱跑，说是要去环游世界，一点行踪都没有，昨天才打电话告诉我他们在M国落脚了，能待上一阵子，想着……”他停顿了一会，没说话，只闷头剥橘子。

    沈尘却看懂了他眼里的纠结，“看看你？”

    很明显，没有提到他。

    看沈邢这神情，怕是问都没有过问。

    毕竟和事业有成又不需操心的大儿子相比，只知道惹事的小儿子并不值得挂念。

    他收回视线，也不太在意，接过沈邢递给他的橘子，放在一边，“那你去，你好歹也是总裁，也得管一管国外的事业，我这边不用担心。”

    沈邢却不放心，一想到暗中陷害沈尘的人还没抓到，他心里就一直隐隐不安。

    但为了不让沈尘担心，他没把这件事告诉沈尘。

    “过些日子你还要手术，我……”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徐阳打来的，沈邢脸色一变，站起身到门口接电话，临关门前沈尘听到那边声音很急切，乱哄哄的。

    过了大概十分钟，沈邢推门而入，他推了下眼镜，有些为难，“我还得回去一阵子，刚定了下午三点的机票。”看沈尘淡淡点了点头，他还是不放心，他思来想去半天，身边除了顾淮，居然找不到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去托付，他想了想，“我去给顾淮打电话，让他没事过来看看你。”

    “大哥，”沈尘喊住了他，神情难得有些不快，“他又不是你雇佣的，有什么义务要来照顾我，你是给他发工资吗？”

    沈尘语气很少这么锐利，沈邢动作一顿，察觉出他今天心情不太好，他顿了顿，拿出来一张卡放在桌子上，“那我先走了，这卡你随便用，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沈邢走后，空旷的病房内，沈尘头一次觉得空气这么稀薄，憋闷得喘不上气。

    连续熬了几夜之后，曲子的最终版终于制作完成，点击上传，看着页面转了一圈，显示上传成功，顾淮长舒了一口气。他大手一挥，给工作室的人批了一个礼拜的假，让他们出去放松放松。

    他闲着无事，熟门熟路地来到了病房。

    然后门还没推开，余光里的角落里，有个人在盯着这边，见他停顿迅速跑了，顾淮转头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他的一片衣角。

    他使了一个眼色，门口一个保镖跟了过去，过了半晌回来，“没找到。”

    顾淮神色严肃，只觉得荒谬。

    此刻站在医院的走廊里，他甚至感觉周围每一个戴着口罩的人都是潜伏在暗中的监视者，都在暗中窥探着沈尘的一举一动，甚至随时随地有可能给他带来危险。

    沈尘之前在这间病房里被人伤害的场面浮现眼前，眼下他再去想，腿都有些发软。完全不敢想再一次发生时他会怎么样。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里不安全。

    他推开门，沈尘正坐在病床上翻看着萧远尘送过来的书，见顾淮进来，关切地看他一眼，似乎是在打量，随后施施然收回视线，也没说话。

    顾淮直接开口，“你回家去住，别住院了。”

    沈尘眼也没抬，翻了一页书，“为什么？”

    顾淮犹豫了一下，他这提议实在唐突，但眼下情况很不妙，前几天的跟踪还可以当做是保镖一时看走眼了，但眼下人都跟来了医院，无论如何这个医院不能再久待了。

    顾淮踌躇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实情。

    沈尘似乎没在意他站在一旁，还在低头认真看书，有节奏的沙沙翻书声似乎缓解了顾淮紧绷的情绪，他决定轻描淡写，“我怀疑有人在监视你，医院人员流动太多，不太安全。你最好回家去，让沈邢照顾你，这样安全些。”

    沈尘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合上书，眼里倒是没有惊慌害怕，像是很快接受了现实，只是淡淡道：“我家里没人，我哥去国外公司了。我没地方去。”

    说完便抬眼看他，没再说话。

    没想到沈尘突然抬眼，顾淮慌了一下，看得出神，他迅速收回视线，心脏却在狂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尘的话像是给他一种暗示。

    顾淮笑了笑，装作随口一提，“……那你先去我那呗，我家正好在顶楼，不会有人监视。而且我刚忙完工作，这段时间很闲，可以在家，你有事可以找我。”

    沈尘却没答去还是不去，他盯着顾淮躲避的眼神，多日来的憋闷让他心里再次鼓起一阵莫名的烦躁，他突然开口道：“扶我下床。”

    顾淮走过来，动作似乎惯性想要抱他，意识到后他顿了一下，转而上前隔着布料握住沈尘的胳膊，沈尘不满的皱眉，忍不了了。

    他推开顾淮伸过来的手，转而揽住顾淮的脖颈，趁他不备往下一用力，顾淮被压着附身贴近他，高大的身躯此刻却毫无气势，只听沈尘嗓音低沉清冷，如山涧清泉，“看着我。”

    与顾淮愕然的视线对上，沈尘眼神带着审视，有着隐隐的不满。

    他声音都带上些冷冽，“我做错什么了吗？陪你过完生日回来就再也不看我，我长得很丑？”

    你最好看了。

    顾淮几乎一瞬间就在心里答了出来。

    但他还是没说话，保持着这个姿势被迫与沈尘对视。生日那晚他才突然发现，沈尘的眼眸是多么的直白且清澈，看向某人时满眼都是对方的身影，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人，价值连城的珠宝也赶不上半分。

    他承受不了被这样的眼睛注视，他的眼眸如燃火，轻轻一扫便会将他整个点燃，让他控制不住想要更多。

    可偏偏眼前人完全不懂他的躲避，此刻还睁着眼毫无保留的看着他。

    顾淮眼神逐渐深邃，他不受控的喉结上下滚动，浑身泛起燥热，周遭的温度连带着都升高了几度。

    他视线直直盯着沈尘，空气间似乎升腾着浓烈的雄性荷尔蒙，如有实体般发了疯一样想要将眼前的人占为己有，他眼神中带着强烈的攻击性，看得沈尘都愣了下。

    身体内部升腾起一丝热意，顾淮身体瞬间僵直，他不受控地想要更近一步。

    感受到沈尘眸间一闪而过的意外，他猛的清醒过来。片刻，顾淮无声叹了口气，他垂下眼眸，直起身想要离开。

    结果沈尘虚弱的身子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又一使劲，刚要转身的顾淮被迫单膝跪在病床上，整个人被拽到了他的面前，他们两个人距离极近，以至于顾淮能够闻到那好闻的洗发水香味，似乎只要轻轻一低头，他就能轻触到沈尘柔软的唇。

    他保持着这个姿态，一动不敢动。

    见顾淮终于不躲了，沈尘这才开口，“我希望你无忧无虑，不是让你有心事时在我面前装傻，更不是让你笑着去做不愿意的事。”

    顾淮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想笑着敷衍过去，结果沈尘不满意了。

    “你要是有事不愿意做，可以告诉我，没必要躲着我。”他有点不爽。

    顾淮眉头微皱，他的小动作居然这么明显，沈尘都能发现。

    “我没……”

    “我问你，”沈尘打断他，手指在顾淮后脖颈处微微用力，“你想让我去你家？”

    顾淮话没说完，神志全被脖颈处的酥麻触感勾走，说话都不过脑子，“……想。”

    “你想，还是我哥跟你说的？”

    “……我。”

    看顾淮呆愣楞的看着他，一副有问必答的乖顺模样，沈尘这才满意，他松开手，“再这样躲着不敢看我，不敢碰我，你就只能想了，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