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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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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这边我会尽力周旋。”    “不是尽力,而是确保。”宁独秀曲起指节敲了敲小几,冷着一张脸,“你我都晓得美国人不是长久可靠之人,不仅美国人是如此,英法俄皆是,他们大老远跑过来就捞那么点蝇头小利……说出来董先生信不信?到头来当真可靠的,难不成不是自家人么?”嘴上说着自家人,然而宁独秀藏在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却隐隐透出阴狠凶相,紧紧锁住对方。    “自然不信,只是如今为事实所迫嘛……”董先生面上露出几分无奈,比起往前,他现在可谓能屈能伸得许多了,想来这十几年宦海沉浮的日子当真磋磨人,“哎,芜君,芜君,我们还是互称表字不好么?董先生什么的,也太生分了。”    芜君是宁独秀念书时老师给他起的表字。许多人都听过一位女子给自己别号“蘅芜君”,其中含着三分秀雅之色,三分清冷之情,余下便暗喻悲戚。然而芜者却与蘅芜不同,后者为香草,而前者仅仅是萋萋杂草。说自谦也好,警示也罢,总之便似乎少了三分情致。这乃是因他名字太傲,容色又盛,老师便起了“芜”来压一压心性。    只可惜后来与同窗熟稔后,终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孤高清傲的本性如何压制?便被同窗们戏称是“君生芜草,灼然不群”,调侃着老师果然是“慧眼识人”,一针见血。    宁独秀也是好久不曾听见这个表字,竟忍不住有些恍惚。良久轻叹着饮下杯中酒,掩去了眼中的嘲色:“唤芜君又有什么用,我早已忘掉这个名了。罢了,你若觉得芜君更合心意,便由你去,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便不再久留,只是董先生,看在毕竟三载同窗的情分上我这个蝇营狗苟的铜臭商人奉劝你一句。”    董玉农看他严肃的表情,意识到了什么,也不由正色:“你说。”    “哪个外国人可靠,怎么在洋人堆里长袖善舞是你老板看着办,但那个妥协的对象,决不能是东瀛人。”    董玉农眼皮子一跳,看他一眼,低声道:“晓得了,你放心。”    “我没什么心放不下,只要你们这些神仙打架的时候别来找我麻烦,谁又能动的了我。”既然目的达成,宁独秀也就不再多留,他站起身,走到门边的衣帽架下取下东西,一丝不苟地一件件套上。    董玉农一愣:“这便要急着走了?”    “……我出来得急,家里人怕是要急坏了。”宁独秀随口说道,只想到了什么,从来冷厉的眼角却慢慢浸染上一丝温度。    这丝变化普通人看不出来,然而董玉农从来都细致入微,更别说对他这个老同学的傲脾气知道得十分透彻,一瞧便发现了端倪:“这么急,莫不是家中有娇妻等候?”    宁独秀瞥他一眼:“记着你答应我的。”戴上帽子转身便出门去了。只留下董玉农坐在那边,孤零零对着桌上丝毫没动的刺身叹气……他也不爱吃这东西啊。    所以说是哪个王八羔子定的在这里见面?他就说,从来性子孤傲目下无尘、瞧不起隔壁的宁芜君怎么会同意在这里见面——和着他根本没打算吃东西。    好在董玉农奔波惯了,干他这行的从来要有下顿会突然公干没得吃的觉悟,就算不喜欢,这也是钱买来的呢!想着董玉农便心疼夹了夹筷子,伸向那晶莹带着水光的鱼片。    等等——    电光火石之间,董玉农忽然想到,不对啊……虽说老板要整治军工厂这事儿来得突然,但他对私营的这些军工厂不满早已有之,各大军工厂背后的老板早就是他的关注对象。宁芜君做事滴水不漏,却是两江最大军火贩子,且还有那份老同学的情分在,不管是出于监视还是保护的目的,自然早早上了他董某人的重点关注名单上——也因此,别人可能还要另当别论,宁芜君,董玉农确定,自己这个老同学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别说娇妻美妾,他家除了只狗陪他以外,还能有哪位大罗神仙入了他的眼?    所以他哪来的娇妻?    且不提在外头赫赫有名的董玉农先生如何纠结,宁独秀走出那在他看来哭丧似的歌町,租界街边零落的路灯散发出黯淡的白色,像是被深浓的夜色吸走了光泽一般,显得有些单薄无力。就在前不久,这个黯淡苍白的世界刚刚又经历了一场运动,数千名工人因为外国雇主剥削逼死了两名无辜工人而群情激奋。然而这场运动最终也只是不了了之——工人重要么?重要。不可替代么?未必。连本该作为保护者的市政府,却也只将之视为一场动乱。记者媒体兴奋地追逐报道,又养活了不少赤脚沿街叫卖的报童,上层的那位大老板还饶有兴致地将之处理为一场清洗的契机。    宁独秀盯着路边的一滩深色干涸的血迹,这样的景象在这条街道上是不是的出现,很快,随着一场夏日的暴雨,那些人留在世上最后的痕迹也会被冲进市政府刚刚联合租界里的洋人建造的好的排水系统里去……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    他抬眼看了看那漆黑的夜色,暗夜里仿佛有一只怪兽张开大口,等待着愚蠢的人类自投罗网。这座不夜城的天空,在干净的夏夜里连一点星光也没有。    他想岳城了。岳城有他熟悉的气息,有他熟悉的人,有……有他的家。    宁独秀自嘲地想,他其实不该和董玉农说这么多的,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们都是利益驱动的生物,什么家国天下,什么神州一夜……坐在安逸的会客室里、夹着雪茄、品着红酒、谈出来的天下兴亡么?    这太嘲讽了。    夜色似乎有一点太凉,他该回去了,就算现在夜路不适合回岳城,也该回在上海的公馆,好好泡个热水澡,吃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这么想着宁独秀转过身,沿着街走向那辆停在路边等他的黑色轿车。    忽然,宁独秀的脚步顿住了,就像是在地上生了根。    一个颀长高大的人影从阴影中走出来,背着光,戴着帽,在昏暗的月色和比月色更朦胧的灯光下他的脸实在是模糊,穿着风衣的身子在地上蜿蜒出一道狭长的影子。    仿佛是突然之间,有人用锤子,用拳头,用鼓棒,一下下地敲击着他的心脏,那声音越来越大,那动作越来越重,一声声,大得仿佛全世界都听到了。    宁独秀看着那人摘下帽子,有些散乱的头发显然没有整理好,几缕碎发扫落在眼前。他看见这人嘴巴开开合合的说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声音才传到宁独秀的耳朵里:    “叔叔,我来接你回家。”    菟丝花开之地主家的傻儿子(12)    随着顾雪君缓缓从阴影中踱步而出, 宁独秀便觉得自己内心深处仿佛生出一股热流, 缓缓流淌到四肢,将原本冰冷的身体再度带回人间。    然而当他再从恍惚中回神看去,却见那等候在夜色中的青年双眸澄澈, 目色纯然, 心中不知为何, 却有一种怅然若失了。    顾雪君敏锐地发现了此时宁老板的一丝不寻常,他忽然伸手拉住宁独秀那冰凉的指尖。相触的一瞬间顾雪君便皱起了眉:“好凉, ”他抱怨了一句。    宁独秀有些抱歉, 想要缩回手,刚往回一动, 指尖上便传来一股力道,将他整只手都圈住包裹起来。顾雪君皱着眉看他, 眼里是分分明明地不赞同。他心中一哂,眼风瞥到还有几步远的轿车,连忙道:“雪君怎么会在这里呢?”    “还不是叔叔么?”顾雪君语气中略有不满,“一句不说便出了远门去, 雪君坐等都不见叔叔回来——好怕叔叔不想要雪君了!”    “怎么会!”眼见自己的小朋友似乎要委屈得哭出来,理亏的宁独秀连忙否认。    “那叔叔也不能怪福爷爷!”    面对着顾雪君认真的眼神, 宁独秀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老老实实点头说好,心中却把那丝疑虑放下, 暗自思忖:我也真爱胡思乱想, 方才竟觉得雪君仿佛如正常人一般,看到他来了, 甚至还有些心虚。然而雪君毕竟还是孩子心性,不说话尚且有几分似模似样,一开口……果然还是那个我熟悉的雪君呀。    这么想着,宁独秀心中便带上些许似悲似喜的滋味,纵然雪君千好万好,然而终究……罢了,如今雪君比起从前时不时会有举止失常的重重阻碍,终究症状改善了许多,他不该再痴心妄想地抱着那虚无缥缈的奢望。    可人心终究是不足,若是千好万好的雪君当日平平安安,那如今又是怎样的一番风华呢?宁独秀悄悄一瞥眼,看着与自己一同靠坐在汽车后座上的青年,那张如玉的脸庞一半隐在黑沉的阴影中,此刻挨着玻璃,脸上映着窗外的灯光,闭目沉沉而睡。他从福伯处知晓自己的行踪后便扭着性子要跟来,长途奔波,自然劳累不堪,也难为他坚持要见到自己。    然而心头的一番波动终究在宁独秀静静的注视中消散了。他虽然希望有朝一日雪君能健健康康,但雪君终究是他的雪君,无论变成什么模样,都是他的雪君,他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他,自然他变成什么模样,他也都爱之如一。    难得顾雪君出了趟远门,宁独秀便也难免有过一瞬间考虑过第二日带人好逛一逛这近几十年间格外热闹的城市。    然后他就否决了自己这个胡来的想法:现在的上海可正在搞运动呢,他们瞎凑什么热闹。而顾雪君也是十分地乖巧懂事,似乎他出来当真只是为了寻宁独秀罢了。    于是两人便收拾了点东西,再度回到岳城。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一次来迎接他们的却不仅仅只有织月。    宁独秀在看到织月的时候便下意识松开了手,却发现掌心一紧,看过去,顾雪君神色丝毫没有波动,然而手下却是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雪君……”宁独秀唤了声。    顾雪君眨了下眼,应了声,那模样十分无辜,这时候宁独秀如果提出松手,却反而显得有些古怪了。罢了罢了,拉着一个孩子的手又有什么大不了?宁独秀叹了口气,忽然又有些好笑,他到底还是害怕雪君受到伤害,否则按照他的性子,又怎么会这样遮遮掩掩的呢?可是他这番煞费苦心,雪君却是不懂。    顾雪君强行不懂,发觉他不在挣扎了,反而转过头来,对着他的甜甜地笑了。这让宁独秀越发拿他没有办法,只觉得这样一直宠着他也是合该的。    而此时顾雪君却在心里对着六六道:“你确定她在里面?”    “确定,她们就要出来了。”    六六话音刚落,随着汽车驶入大门,屋门打开,走出一位穿着旗袍、肩批素色披肩、生得十分玲珑温婉的年轻女子,不是宁织月又是谁?而在她身后,却小碎步也似走出来另一个少女,一身白色蕾丝的西洋小裙子,发间点缀着珍珠事物,雪白的皮肤在阳光底下有些晃眼,一张清秀的面容,生得虽然不如宁织月那般俊俏秀美,却也清秀可人。若说宁织月是精心打磨雕琢出大家闺秀,那这少女便是清水芙蓉似的小家碧玉,二人各有一番美态。    看到汽车靠近,那原本跟出来的少女一下子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地躲到了宁织月的身后,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好奇地探出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从车上下来的两个男人。    宁织月回头安慰地对她笑了下,下一刻却伸手将她温温柔柔地拉出来。被拉出来了的少女窘迫极了,害羞地底下脑袋,手指垂在下面不安地搅合着,后背微微佝起,因为整个人太瘦,蜷缩起来便是小小一团,让人忍不住地怜惜。    而与之相比显得十分落落大方的宁织月却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踌躇忐忑,或者说,她也没心情去安慰——前后脚下来的两个男人具是身高腿长的风流人物,然而她的视线却忍不住被他们大喇喇交缠在一块的十指所吸引了。    注意,不是简单如大人牵着孩子似的手拉手,而是暧昧十分的十指相扣。    宁织月脸色有一丝丝僵硬,她也是挺久没有见到这么温存的拉手方式了——起码回国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在宁织月看来,这么“复杂”地姿势自然不可能是天真的雪君想出来的,那必然是父亲了。又见宁顾两人神色如常,仿佛全然不以为意,一时间也不知道父亲是彻底不打算遮掩了还是怎样,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很是不吐不快。    然而现下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宁独秀看见自己不过几日不在家,家中便有生面孔拜访,下意识那岳峙渊渟的不凡气势便摆了出来,就算他一只手正被小朋友不依不挠地拉着,那风华也是丝毫不损的。    清冷的眼风只是随意一扫,便有一番油然的贵气与矜傲扑面而来,当真是风华无双。而身边沉默的青年只是并排而立,在他压制全场的气场之下,却也散发着自己的光华,自有一番俊朗谦和的姿态,若是初见之人,定然想不到有这般好皮相,他却只是一个痴儿。    猛地看见这风采华然,各有千秋的两名男子,初见的少女一下子就呆住了,话都说不出来了。    “父亲,雪君,你们可算回来了。”宁织月假作看不见两人纠缠在一块的手,迎上去一步,像是要打量两人有无疲惫,正好挡住了那牵绊的手,不,她是直接迎上去,插到两人中间,仿佛无意似地勾住父亲的臂弯。    这样宁独秀自然不可能再如此暧.昧地拉着顾雪君,看见两人的手终于分开,宁织月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宁独秀心中原本便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是顺势而为,此刻注意到她的“巧合”,心中便有些若有所思。    “是父亲的错,事情发生得突然,忘了与你们说。”宁独秀顿了顿,看向呆呆站在一旁,拉着衣角手足无措的少女,她此刻轻轻咬住下唇,显得十分尴尬羞涩,一张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见他看过来,少女羞涩地低下头,细腻柔白的颈子趁着微卷的发,当真让人想到了那句“恰似那一抹低头的温柔”的诗。然而宁独秀却丝毫不为眼前景象所动,清冷的声音毫无波动,“这位是?”    宁织月笑意一敛,微微抿唇,却终究再度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这位小妹妹是叔白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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