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打憋
出了筒子楼,就是一个小花坛。
往前走不多远,有几栋小洋楼,红砖红顶,掩映在绿树丛中。田大旺挑着担子绕过一排冬青,推开了一扇栅栏门。
“梅英,就是中间这栋,可别记错了!”
孙梅英赶紧瞅瞅,这房子都一模一样,还真容易弄混了。
她有点紧张,攥着小苗的手。
田小苗高兴坏了,这是要住小洋楼了?若是搁在前世,只有亿万富豪才住得起这个地段、这种款式的洋房?
她赶紧扯着娘,一头扎进楼里。
门厅很窄,装着吊灯,对着几扇雕花木门。中间有一道扶梯,直通二楼。
田大旺放下担子,瞅了瞅楼梯。
“这楼梯太窄了,挑着担子错不开身,只能提上去。”
说着,想提起一只箩筐。
可筐子太沉,提着不顺手,一使劲儿把提手扯掉了一个。
孙梅英赶紧上前帮忙。
“大旺,咱用扁担抬着。”
“抬着?抬着就错开身了?”田大旺不屑一顾。
他张开双臂抱起箩筐,顺着扶梯走了几步。可筐子绊着腿,走着实在是困难,只好放下了。
孙梅英白了一眼,就知道逞能。
她抓起扁担,穿过箩筐上的绳子,说:“你抬前面,俺抬后面。”
田大旺不想抬,可又没别的法子,只好接过了扁担。
楼梯很陡,田大旺抬着往上走,那箩筐就往后面秃噜,孙梅英只好把扁担搁在肩上。可那箩筐不听话,又滑到了前面。
“哎,你咋抬的?”田大旺扭过脸,粗着嗓门。
“咋抬的?还不是你抬得太低!”孙梅英眼一瞪,回了一句。
俩人磕磕碰碰地往上抬,你一句我一句,顶着嘴。
田小苗听到爹娘打憋。心说,以前是不是也这样?
到了二楼,田大旺放下扁担,说:“你个子矮,抬前面,我抬后面。”
说着,跟孙梅英换了个方向。
这一下顺当多了,一口气抬到了三楼。
接着,把另一只箩筐也抬了上来。
田小苗迈着小短腿在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
可到了三楼,还不算完。
田大旺指了指上面的阁楼,说:“东边第二间是咱的。”
田小苗这才明白,洋楼是住上了,可住的是阁楼,跟她想得不一样。不过,这就很不错了。要知道沪上房子紧张,租金贵得要死,能分到房子就烧高香了。
顺着扶梯爬上去,是一条过道,对着几扇门。
田大旺拿出钥匙打开一间,说:“进来!”
房间不算小,有二十多平米,刷着白墙,铺着木地板,空荡荡的。可屋顶是大斜坡,一边高,一边低,朝外开着天窗。
田大旺个子高,只好低着头。孙梅英也伸了伸手,正好摸着屋顶。
田小苗倒是开心,蹬蹬蹬地跑到窗前,朝外瞅瞅。
天蓝蓝的,白云朵朵。
对面有几棵法国梧桐树,枝桠高高的,伸向天空。
登高望远,风景不错嘛。
田小苗辨别了一下方向,窗户是朝阳的,实在是太好了。
她拍着小手说:“娘,咱把床铺这边,能晒到太阳!”
孙梅英也很高兴。这跟宿舍比起来,更像一个家。虽然里面啥都没有,可感觉就是不一样。
田大旺见母女俩开心,板着的脸也松弛下来。
要说,他运气不错。
本来住房很紧张,转业的同志大都住集体宿舍,跟在部队没什么两样。即便是首长也跟家属挤在一间屋里,没人搞特殊化。
这房子本来是分给何处长的,可何处长喜欢热闹,一直住在筒子楼里,就没去领钥匙。听说他家属来了,没地方住,就给后勤处打电话,把房子让给他。
还说:“建国,人家来了,好好招待,可不能委屈人家!”
他自然打了保票,说要带着家属好好逛逛,开开眼界。
想到这里,田大旺把钥匙给了孙梅英一把。
“梅英,这楼里住得都是军管会的同志,可不能弄出太大动静哦!”
“哦,你放心,俺会小心的。”
孙梅英接过钥匙,喜滋滋的。
看得出来,大旺不再计较她不打招呼就跑来,弄得措手不及。她呢,也忘了大旺黑着脸斗嘴的事儿了。
田小苗见爹娘顺溜了,也放了心。
她迈着小方步,从这头走到那头,考虑着怎么布置。孙梅英和田大旺也把箩筐挪进来,说:“咱找块儿布,把地板擦一擦。”
田大旺瞅瞅地板,说:“过两天,后勤处才能把床备好。”
“哦,没关系,咱晚上就睡在地板上。”
正说着,一阵军号声传来。
“哦,开饭了。我去伙房打饭,你们等着。”
田大旺掸了掸衣襟,就要走。
田小苗赶紧说:“爹,咱们一块儿。”
“小苗,食堂人多,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爹,我不怕,我可以蹲着。”
“小苗……”田大旺一瞪眼。这娃娃咋这么粘牙?
可田小苗不怕,仰着小脸说:“爹,饭打回来都凉了,我跟娘要吃热乎的。”
“小苗,听话!”
“爹,我不认识路,出去走走,不是正好嘛?”
“小苗……”田大旺哭笑不得,这娃娃想干啥?
孙梅英也哄着:“小苗,跟娘在屋里等着,你爹一会儿就回来了。”
“娘……”田小苗直摇头。
她哪会放过这个机会啊?食堂里人多,正是照面的时候。最好跟单位里所有的同志都打个招呼,加深一下印象。
田大旺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说:“快拾到一下,下楼。”
说着,瞅瞅孙梅英,又瞅瞅小苗。
“梅英,把头巾摘了,土不拉几的,难看死了。”
“大旺!”孙梅英想瞪眼。
田小苗赶紧说:“娘,沪上暖和,您就摘了!”
孙梅英一赌气,摘下了头巾。
短发露了出来,蓬蓬松松的,衬着一对柳叶眉、杏仁眼,倒是很好看。
“梅英,你剪头发了?”
田大旺这才注意到,不禁多看了两眼。
孙梅英面色微红,冲着大旺白了一眼。田大旺瞅着,这蓝印花头巾一摘,就没那么扎眼了。
田小苗也摸着花帽子。心说,摘还是不摘呢?
在老家戴着花帽子,都夸小闺女好人彩啊。可到了沪上,就觉得土渣渣的。可真要摘了,那头发短短的,毛茸茸的,不会把爹吓一跳?
考虑到形象问题,田小苗赶紧捂着脑袋,说:“爹,收拾好了,咱下楼!”
“哦。”
田大旺打头,孙梅英和小苗跟着下了楼。
楼下静悄悄的,门都锁着。
外出工作的同志还没回来,也没看到家属。
田大旺一家出了楼,朝食堂走去。
一条石子路从西向东,周围都是花草树木,绿化得很好。
迎春花开了,一丛一丛的,黄黄的,星星点点。
要说,院里的布局非常好,不是筒子楼,就是小洋楼,还有几栋公寓,从低到高有序排列着。
田小苗意识到这是接收的敌产,都是旧政府遗留下来的。现在改成了宿舍和办公用途,不再是某些权贵们的独享。
食堂在两个院子的交界处,从两头都可以入内。
田大旺找了一处空位,让孙梅英母女坐下,就端着木托盘去排队打饭。吃饭的同志大部分都穿着军服,戴着军管会的臂章,也有穿中山装的,几乎看不到家属。
孙梅英有点紧张,不敢抬头乱看。
田小苗倒是伸着脖子,东张西望。
她看到东边的入口,眼睛一亮。从这边穿过去,就是办公区,爹就在那边工作。心说,刚才咋不抄近路过来?可看到门上的大锁就明白了,八成是锁着的,开饭时才打开。
田小苗开动了小马达,熟悉着周围环境。
有同志看过来,就冲着人家抿嘴笑笑,眼睛亮亮的。几位女同志见了,就端着饭碗过来,问:“小姑娘,你几岁了?”
“我六岁了。”
田小苗举着小手比划了一个六,一点儿也不怕人。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田小苗,我爹叫田建国,我娘叫孙梅英。”
田小苗一口气说下来,不带停顿的。
一位女同志扑哧笑了,说:“小姑娘真可爱啊!”
田小苗心说,扮小可爱还不是小菜一碟?就冲着人家抿嘴笑笑,喊了声:“大姐姐!”
这声姐姐一喊,几位女同志笑得更厉害了。
她们在桌边坐下,逗小苗说话。
孙梅英扯扯小苗,可小苗仰着小脸,小嘴巴拉巴拉地可能说了。
正热闹着,田大旺打饭回来了。
有一位女同志认得他,就笑着说:“建国同志,你女儿真聪明啊!”
“哦。”
田大旺早就看见了。心说:这娃娃可真行啊,来得第一天就跟电讯处的同志搭上话了?
他放下托盘,说:“小苗,吃饭。”
三碗糙米饭,一碗青菜豆腐,两碗紫菜虾皮汤,冒着热气儿。
“爹,好香啊!”田小苗一闻,大声喊道。
田大旺皱皱眉头,这娃娃就不能小声点?隔老远都听见了。
田小苗抿嘴笑笑,眼珠子转了转。
田大旺拿起筷子,粗着嗓子说:“吃饭。”
孙梅英也饿了,就拿起一双筷子递给小苗。
可小苗手小,筷子捏不住。
田大旺腾地站起来,去那边拿勺子。
孙梅英小声说:“小苗,你老实点。”
“娘,我老实着呢。”
田小苗嘴上这么说,可造势的想法一点没变。她冲着对面的女同志笑一笑,鼓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小娃娃,要用小勺子。”
“喔,小娃娃是要用小勺子。”
几位女同志笑得差点喷饭,还有一位揉着肚子,一个劲地哎呦着。
田大旺拿着勺子回来,莫名其妙。
孙梅英赶紧扯扯小苗。
田小苗接过勺子,抿着嘴说:“爹,谢谢。”
田大旺一愣,这是搞得哪一出啊?一家人有这么说话的嘛?
孙梅英不敢抬头,拿着筷子就吃。
旁边的女同志捂着嘴,笑着说:“小苗可真有意思啊。”
田小苗抬眼瞅瞅,见爹板着脸,就赶紧埋头扒饭。
这两天在火车上啃的是高粱面饼子,难得吃热乎的。尤其是那紫菜虾皮汤,喝着可鲜了。
田小苗吃得很香,很自在。
孙梅英就没那么习惯了。米饭有点硬,她拿筷子扒拉着,跟数数似的,一粒一粒往嘴里送。
田小苗发现了,就小声说:“娘,您把菜汤子浇到米饭上,就软乎了。”
田大旺也听见了。未等孙梅英动手,就端着菜碗往孙梅英碗里拨拉。
孙梅英忙不迭地说:“好了,够了,够了。”
田大旺放下菜碗,说:“多喝点汤,瞧你的嘴干的。”
孙梅英瞅瞅田大旺,没有言语。
田大旺吃了几口,就想起刚进城时吃不惯米饭,把胃都吃出了毛病,就说:“吃米饭要细嚼慢咽,不然,会伤胃的。”
“嗯。”孙梅英嗯了一声。
大旺虽然粗枝大叶的,可有时候也挺关心人的。
田小苗也意识到饮食习惯要改。
北方吃面,南方吃米,肠胃得适应一阵子,还要学会焖米饭。
解放前后,由于旧币贬值得厉害,物价很不稳定,政府机关采取的是供给制,把津贴折合成粮食、油、盐等物品,分配到个人。沪上的主食是大米,分为细米和糙米,配着一些粗粮。爹一个人的定额,三口人吃恐怕不够,得想法子自个儿做饭,这样才能节省一点。
田小苗飞快地算了一笔账。
爹把津贴都寄回老家了,估计没什么积蓄,就靠娘卖头发攒下的那几块银元撑着。搁在乡里还好,搁在城里可不经花。
想到这里,田小苗瞅瞅娘。
为了保险起见,那银元缝在腰带里,缠在娘的腰上。娘一直没摘下来,就这么沉甸甸的坠着,还真是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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