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7章 绝命
走过小巷,只见两旁的院子建得很整齐。</p>
墙角还长着几株梅花。</p>
当年蒙军攻陷开封之时,张柔将金国留下的不少耆旧望族护送到保州,因此城内有些街巷住的都是诗书人家,环境布置得格外清雅。</p>
只是这样的清雅的雪景中,却已留下了许多血迹与尸体。</p>
董文用在士卒的护卫下,循着血迹往前走着,脚步有些慢,仿佛在散步一般。</p>
前方时不时传来惨叫,随着弩箭破风的声响,更多的尸体倒下。</p>
“张弘范在这间院子里!”</p>
“攻进去……”</p>
拐了个弯,董文用停下脚步。</p>
他看到对面又有一队人骑马赶来,包围了张弘范藏身的小院子。</p>
董文用身边立刻有人提醒道:“那是张家的人,怕是想保张九,相公是不是立刻派人杀进去?”</p>
“不急。”</p>
董文用开口,嗓子沙哑得厉害。</p>
他一双眼已是通红,动作与语态却很慢,道:“不急,我有耐心看看他怎么挣扎。”</p>
“但万一他们保住了张九。”</p>
“试试。”</p>
董文用已停下了脚步。</p>
他抬头看去,只见前方策马而来的队伍让开,有个小姑娘赶上来,冲着张弘范藏身的院子喝道:“九哥,降了吧,别再反抗了……”</p>
隔着并不算太远的距离,董文用听了这样的话,扬了扬嘴角。</p>
他是真的不担心张家人今日保下张弘范。</p>
因为出发之前,李瑕曾召他觐见过一次,当时在场的还有张文静。</p>
张文静亲口与他保证过,张家会给董家一个交代,她是以大唐皇妃以及张家长女的身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作出的承诺。</p>
那么,董文用今日若拿不到张弘范的脑袋祭祀,张家则要付出更多代价。</p>
他不介意看看,张家人是怎么给张九希望的……</p>
~~</p>
小院中有座两层半的阁楼。</p>
蒙古汉军都元帅张弘范如今还能够指挥的兵力已只剩不到二十人了,正聚在阁楼下守着。</p>
张弘范则藏身在楼间,持着弓箭瞄着院门附近,等着董文用进来。</p>
但首先出现在他视线里的不是董文用,而是张文婉。</p>
到此时,张弘范才意识到,自己小瞧这个妹妹了,一直以为她是个头脑简单的,没想过这段时间以来,她根本就是在骗他。</p>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玉anapp.c 换源app】</p>
他小瞧的人不只张文婉,还有更多。</p>
“九哥!我求你了,出来投降吧。”</p>
“滚开。”张弘范喝道:“你再敢近前,我杀了你。”</p>
“你疯了是吧?”张文婉道:“你已经走到绝路了,你还能往哪逃?”</p>
“不要你管,你从来没站在我这一边不是吗?滚开!”</p>
张文婉还待再喊,忽有人过来,一把将她往外拉,拉出了院门。</p>
张弘范眯了眯眼,隐约中看到了那人的身影。</p>
“张弘道!你要亲自来杀我,是吗?!”</p>
“……”</p>
张弘道仿佛未听到里面的喊叫,把张文婉拉出了小院,语气不善道:“谁让你来的?”</p>
“我自己来的,我来救九哥。”</p>
“来不及了,你回去。”</p>
“我不回去。”</p>
“回去!”</p>
张弘道突然怒喝了一声,语气异常严厉,将张文婉吓了一大跳。</p>
忽然,她“哇”的一声又是大哭起来。</p>
张弘道无奈,把这个不懂事的妹妹推上马车,命人将她带走,这才回头看了看那边的董文用一眼。</p>
“彦材兄,这边便交给你了,我去守粮仓,以免有人生乱。”</p>
“五郎不劝劝九郎放下抵抗?”</p>
“不了,我劝不动他,就由彦材兄……处置了吧。”</p>
方才张弘道看到董文用来了,本就不打算再过来,只是因为张文婉不懂事又跑来闹,才又追过来把妹妹带走。</p>
长叹了一声,他转身离开。</p>
背后的厮杀声突然大作,好像是张弘范冲过来了。</p>
还冲着他怒骂不已。</p>
“张五,你满意了吗?你终于抢走了家业!”</p>
张弘道愣了愣,停下脚步。</p>
身后的惨叫声不止,还能听到那些死士劝张弘范快突围逃走的声音。</p>
张弘范却只顾着骂。</p>
“张五,亲手来杀我啊!你有本事从我手里抢家业,却不敢面对我吗?!”</p>
“你投降李瑕不就是为这个吗?现在都归你了,你高兴了?!”</p>
张弘道就站在那听着。</p>
直到很久之后,身后的动静渐渐小了,他回过头,只见张弘范已经像是一条死狗一样被拖到董文用的面前。</p>
“大帅,走吧。”有人低声对张弘道劝道。</p>
“嗯,本就没想过来……”</p>
~~</p>
“后悔吗?”</p>
董文用蹲下身,看着被按在地上的张弘范,问道:“你杀董家满门,后悔吗?”</p>
“你心里清楚,害死你满门的人,是你……不是我。”</p>
董文用脸色微微一凝。</p>
满脸是血的张弘范惨笑了一下,继续道:“当年你在潼关战败时,若有勇气去死。董家就不会被怀疑,等唐军压境时他们才有选择。你看,是你害死了你满门。”</p>
“诡辩?你怕我把你凌迟处死是吗?”</p>
“是不是诡辩你心里明白。冤有头债有主,你以为我在燕京时有选择吗?我有吗?!”</p>
张弘范虽然遍体鳞伤地被按在地上,突然爆发出的气势竟比董文用还强。</p>
他咆孝时满嘴都是血,显得十分狰狞。</p>
“不杀你的满门,忽必烈就要杀我满门,因为什么?因为你和张五一样蠢,你们只顾着你们自己的前途性命,把你们的家族置在火上烤!”</p>
“啪!”</p>
董文用狠狠甩了张弘范一个耳光,反手又是一个,将他两边脸都打得肿成一片。</p>
张弘范却是哈哈大笑,反问道:“你心虚了?你心里清楚,你那些亲人全都是被你的自私自利害死的!”</p>
“狗东西,我剐了你!”</p>
“来啊,把罪名推给我你才能心安理得,那就剐了我啊,懦夫!”</p>
默默站在小巷那边的张弘道吸了吸鼻子,忽然拔出了佩刀,转身。</p>
张弘范还在肆意大喊。</p>
“形势未明你们就投降李瑕,说什么汉人大义,别遮羞了!你们不就是搏一搏,给自己搏出一个在大元没有的富贵……”</p>
张弘道已一把扯住了张弘范的头发。</p>
“谁是懦夫?!”</p>
“你,你们!”</p>
“你宁肯跪着给异族当狗,也不敢承认我们才是对的,你才是懦夫!”</p>
“你这个废物能懂什么?若不是我,张家已经是与董家一样的下场了,你害的!”</p>
“若不是你这样软骨头的懦夫太多,中原人早就挺直腰杆做人了,懦夫!你睁开眼睛看看?谁还愿意帮你?你身边站着的还有谁?!”</p>
“哈哈哈。”张弘范大笑,“从我手里抢走了家业,你很得意吧?”</p>
听着这笑声,张弘道眼里的泪水不自禁就滚滚而下。</p>
“你不可救药了。”</p>
“张五,你给我记住,以后你有再多的功业,都是从我手里抢走的。”</p>
张弘道重重吸了吸鼻子,手中刀勐地一割,杀鸡一般割破了张弘范的脖子。</p>
血纷纷扬扬,洒在董文用的靴子上。</p>
张弘道松开手,眼里的泪水却根本止不住。</p>
他一向知道自己的心不够硬,原本真的不想过来的。</p>
~~</p>
“走吧。”</p>
董文用挥了挥手,转身便走,感到有些索然无味。</p>
张弘范的死,没让他感到满足。</p>
思来想去,他喃喃道:“张九至少有句话没说错,冤有头债有主。”</p>
张弘道则还未走。</p>
他不想让人看到他哭,走进方才张弘范藏身的小院里,躲在那两层半的阁楼上独自坐着。</p>
这样能消解情绪的时间其实不多。</p>
一会儿还要去安抚许多归附的将士,要安抚城中百姓,要安抚亲朋故旧。</p>
“大帅?”</p>
楼下已经有人在催了。</p>
张弘道擦了擦脸,转头一看,却在木墙上看到一行小字,显然是有人刚刚用箭失刻上去的,铁划银勾、遒劲有力,是他很熟悉的字迹。</p>
那是张弘范的绝笔。</p>
“可怜一片肝肠铁,却使终遗万古羞。”</p>
【高速文字首发
www.qqtxt.cc 千千小说网 手机同步阅读 m.qqt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