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十五年

    薄绢上写了几行简短的字。

    “你救过我一次， 我也帮你重新做好了身体，从今后两不相欠。往后各归各路，不要再见面了。”

    云离玖紧紧的捏着那薄薄的泛黄的绢， 在这一刻，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人狠狠捏住了。

    他知道暮江吟不想见自己。在梦中时，他还以为暮江吟喜欢上自己了……

    房间中的几人见他不说话，都默不作声，绛若华见云离玖的脸色越来越糟， 从一开始健康的白色，竟渐渐地变成青白，仿佛失去了血色。

    过了许久许久， 云离玖才抬头， 问：“他……怎么样？”

    他离开自己， 是因为不喜欢？因为伤了心？还是因为和安青一样， 想要找一个地方默默等死？

    一想到暮江吟或许现在正在替自己承受魔魇之苦， 云离玖的心就痛的无法呼吸。

    “他以《太虚画卷》为你解了魔魇， 不用担心他。”轩辕鸿按照事先和暮江吟商量好的说， “他现在应该好的很， 大概提着五百枚圣元果，躲在某个安全的角落疯狂修炼。”

    云离玖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最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

    暮江吟没事儿，暮江吟还好好的。

    云离玖没有问“他在哪里”， 他知道身旁的人不会告诉自己。

    他更知道， 以如今的情况， 自己哪怕去找到暮江吟也是徒劳。

    哪怕是把他囚禁在自己身边， 也没有任何用处， 反而是重复上一世的悲剧。

    他只想让暮江吟好好活着， 平安地活着。

    在这个前提下，他愿意忍耐，愿意为此扫清一切障碍。

    云离玖将那块薄绢小心的收入自己怀中，忽然问：“五百枚圣元果看起来很多，但最多也只能够供他修炼一年。一年过后，他……”

    轩辕鸿赶紧掩饰：“我想他应该自有打算，他鬼精鬼精，怎么会跟我们说？”

    云离玖的嘴角竟微微勾了勾。

    那个小魔，的确鬼精鬼精的，也很懂得躲避危险。

    这一年云离玖很放心。

    至于一年后……

    暮江吟若想继续修炼，必然会再次出现。

    一年转瞬即逝。自己要做的事情，也得抓紧了。

    到时候，自己扫清了一切障碍，再也不用担心暮江吟会遭遇危险。

    那时候，不管用什么方法，用什么方式，自己都要守在他身边。

    “走！”云离玖走出阁楼，对三人道，“是时候，去跟某些人算一算魔魇的帐了！”

    *****

    晨光微熹，暮江吟终于站在了自己的梦想之地。

    轩辕鸿以大乘期修士之力，撕裂时空，也只能够破开此界半秒。

    半秒只够暮江吟闪身进入，连道别都来不及，轩辕鸿的身影就已经看不到了。

    所幸在半路上已经和轩辕鸿道别过，此刻陡然分别，也没有多余的话要说。

    暮江吟举目远眺，只见此处是一片苍茫大海，海水蔚蓝，波涛平静，海面上零星散布着些岛屿。

    “明镜台！”暮江吟召唤出此宝，亮晶晶的铜镜从储物袋中飞出，在暮江吟头顶展开，呈半透明状。

    镜子里，是北冥地图，而天机老人所在的浮山，也在地图中以一个小红点标注了位置。

    暮江吟伸手，皓白的手腕上，蜃玄滑下，在万顷大海上化作巨龙。

    黑色的巨龙初见如此浩瀚大海十分兴奋，在海面上喷出一个又一个的迷雾泡泡，不知道引得多少打鱼的渔民迷失了方向。

    “蜃玄，别乱喷迷雾。”暮江吟说，“师父说此处没有修真者，都是普通人。普通人被你迷雾所惑，可就回不了家了。”

    蜃玄不情愿的收回了自己的迷雾，但还是忍不住在海中翻腾，狠狠打了几个滚，叫道：“我喜欢这里！这里才是一条龙的归宿！”

    狴犴亦爱此处天蓝云白，他腾起四个爪子飞到空中，呼啦啦从肋间张开双翼，翱翔于天地之间，还兴奋地逮海鸟。

    海鸟从未见过这样的神兽，被惊得四处乱飞。

    暮江吟深呼吸，这里的空气清新，海风铺面，带着淡淡的咸味。

    这是他穿越后两辈子难得的自由。

    “北冥，我终于来了！”暮江吟也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天空海阔，时光悠长，真是人生美事。

    这样的好地方，暮江吟要先好好玩儿！

    暮江吟有时候骑在蜃玄身上，有时候趴在狴犴背上，有时候还御剑而行，足足在北冥遨游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他停留在一处岛的城镇上，信步闲逛。

    “喂，小孩儿，让一让！”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在暮江吟背后喊。

    暮江吟如今正在北冥最大的海岛群——苍蓬岛。

    苍蓬岛有三个主岛，十八个附岛，因岛上淡水丰富，此地居民不仅打鱼，还同时发展了种植，建筑等，也有城镇集市。

    暮江吟就刚刚没注意，挡住了一名渔夫的去路。

    他赶紧让路，那汉子搬着一大筐鱼路过，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暮江吟两眼：“你这小孩儿，长得可真高。”

    暮江吟见那汉子约莫三十岁左右，但因为常年风吹日晒，皮肤古铜，脸上被风雨刻了皱纹。

    他这些天没少被人称为小孩，皆因皮肤细嫩，比这里十多岁的孩子还要白。

    暮江吟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他笑着说：“我不小了！”

    具体年龄是不能说的，一说就会引来异样目光。

    汉子亦笑了，他去集市卖鱼，暮江吟也要去集市采买些物品，于是两人便同行。

    暮江吟前两天去浮山看过了，因为浮山有仙家结界，周围毫无人烟，本来就小的小岛上，除了个洞外外什么家具物件都没有。

    八百年过去了，天机当年修行的蒲团，喝茶的茶几早就腐烂朽坏。

    虽是修行，暮江吟也不想委屈自己住在洞里苦哈哈的修，添置些家具是必须的。

    集市十分热闹，街道两旁都是石头砌成的房子，大路尽头是类似石头做成的大型建筑，暮江吟也进去过，是此处头领的住处。

    暮江吟在集市转了圈，买了些茶杯茶壶，床铺桌椅之类，正准备走的时候，见到街上的人慌乱起来。

    暮江吟拉住一名年轻人，问：“怎么了？”

    “青岚岛又打过来了，这次他们造了大船，船上能够发射火炮，赶紧跑！”

    暮江吟愣了愣，赶紧朝着岛边跑去。

    他转了这半个月，还特意观察了此地的科技水平。

    水平处于冷兵器时代，并无火器。

    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若是北冥的人们研发出了火药热武器，对自己来说还有有些麻烦的。

    毕竟在地球上，从火药热武器到核武器，也就几百年。

    别弄得自己闭关修行百年，出来后直接迎来核爆就不好了。

    但等他跑到岸边的时候，看到那传说中的火炮，忍不住笑了。

    哪里是真正的大炮，只是一些装置在船上的投石车，投石车里的巨石上浇了鱼油点燃罢了。

    岸边已经没有渔民，先前停放的战船此刻已经扬帆，一场小规模的海战马上就要开始。

    暮江吟无意参与北冥人的战争，毕竟——他是来修仙苟命的，不是来建功立业。

    暮江吟当即跳入水中，潜水而去，到了大海深处无人可见的地方，便放出了蜃玄。

    “放心了，北冥果然是世外桃源，修真者只有我一个，科技水平冷兵器，安全的很。我们回家！”

    浮山在北冥东部，在最大的天池海上。

    天池海上的小岛散落星布，浮山只是其中的一颗小星，因为结界而显得云雾缭绕，暮江吟害怕有人打扰，还让蜃玄在附近吐了很多迷雾泡泡，哪怕是有人误入，也不可能到附近。

    此刻他穿破迷雾泡泡，钻入结界，终于站到了遗产旁。

    方圆不过三十公里的小岛上仅有一座山峰凸起，八百年无人光顾，山中只有些野兔，连个大型猛兽都没有。

    天机原本的洞府，便在半山腰上，十来平的一个洞，上面用剑锋刻着天机两个字，算是洞府。

    暮江吟既然来了，还打算在此长住，就要搞个大手笔。

    他取出自己的冰火剑，挥剑斩下，一座山峰被他拦腰斩断，平整无比。

    被斩断的山峰落入海中，激起巨大的浪花，又很快被海水淹没。

    暮江吟揪出蜃玄，让他做新洞府的设计草图，修修改改半个月后，暮江吟就开始建造属于自己的房屋。

    建累了就吃个圣元果，吸收完灵气继续建。

    不得不说，基建基因大概是刻在了暮江吟的灵魂深处。

    第一年的时候，暮江吟就在吃圣元果和修建洞府中度过；

    等到二月初三时，暮江吟按照和轩辕鸿的约定，在当初分手处等他。

    轩辕鸿果然守约，准时送来一大包灵草妖丹。

    但因为结界破开时间太短，轩辕鸿也来不及跟他多说半句，只留下一句明年再见，结界裂隙便再次合上。

    第二年，暮江吟已经把自己的洞府装点的如人间仙境；

    第三年，他的修为已经抵达元婴中期，便需要起淬炼法宝的材料来；

    第四年，他提前做了准备，把自己要的东西写下来，飞速丢给轩辕鸿，这次两人连话都没说，面都没来得及见；

    第五年，暮江吟得到了大批的淬炼材料；

    第六年，第七年，第八年……

    如今已经是暮江吟抵达北冥浮山的第十五年。

    他本来还要在此处修炼的，只是前些天蜃玄偷了懒，因为多年没有人靠近，所以他去追一条鱼忘记了吐迷雾泡泡，结果闹得有人闯到了附近。

    那人还是暮江吟见过的——当初他在采购家具时，那位和他打过招呼的汉子。

    十五年过去，那汉子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被也岣嵝，头发花白，已经成半老衰态。

    而暮江吟还是那副少年公子的模样，不小心被这人撞见，被他拉住喊“神仙”。

    “神仙！神仙求你救救我女儿。”

    暮江吟蹙眉，他当然可以不用理会这些凡人。

    实际上，修真者很少会理会这些凡人；

    或许是此地安逸的生活，让他的心肠变软；也或许是十年来都是自己一人，终于觉得寂寞了。

    他决定听一听，到底这位故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

    “那天我在集市和神仙分手后，就回到家。过不了多久，青岚岛就打了过来，这十年来，我们岛一直战乱不断……”已经人到中年的汉子，回忆起这十年的苦难，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的女儿被青岚岛的人抓了去。求神仙救救他们。求您了，可怜她还有个年幼的孩子等着母亲回来……”

    暮江吟曾经也是凡人，虽然两世修行，但面对这样一个父亲的哀求，总是狠不下心来。

    何况以他元婴期的修为，在凡人手中救个普通女子，当然容易。

    暮江吟道：“我可以帮你救人，但我不想让我的行踪被任何人知道。想让我救人，那你们一家人就给我当邻居，平时帮我打扫下房间，永远不得离开此处，可愿意？”

    暮江吟也不太想几个月出关后见到满屋尘土，或者青苔满地。

    他以为那汉子不会答应，会去另找高明。

    但那汉子跪下磕头：“我愿意，多谢神仙。”

    救人的过程很顺利，暮江吟让那汉子引路，很快就潜入了青岚岛内。

    但他来晚了一步。

    汉子的女儿不堪受辱，在暮江吟赶到前，自杀了。

    汉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跪在地上，愣愣看着女儿的尸体，低声喃喃：“妞妞不怕，阿爹陪你。”

    随即一摸脖子，也死了。

    暮江吟：……

    暮江吟有些郁闷，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看见在墙角暗处冒出来个脑袋。

    那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生的粉妆玉琢，十分好看。

    暮江吟很少在北冥见到这样长相的孩童，他多看了两眼。

    那孩童就一路跑了过来，站在暮江吟面前：“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暮江吟愣了愣：“你认识我？”

    随即醒悟，这孩子一定是那汉子的外孙。

    暮江吟觉得这样可爱的小孩子，一夜之间死了所有的亲人，定然悲痛。

    于是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捂住他的眼睛：“别看。”

    那小孩似乎浑身僵硬了下，然后就伸出手，搂住暮江吟的脖子，将脑袋死死的埋在暮江吟胸口，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暮江吟在心中叹了口气，他本来是打算将那对父女随便挖个坑埋了，就算是收尸。

    此刻怀里有人家的孩子，便觉得应该做的更好些。

    于是将那对父女带回自己的洞府，用岛上的木头给他们做了副棺材，又给立了个墓碑，指着墓碑对那孩童道：“磕个头，你外公让我救他们一家，可惜我去晚了，只留下你一个。”

    那孩童站在墓碑前却不磕头，他看了墓碑半晌，竟然学着大人的样子，对墓碑鞠躬三次，然后转头对暮江吟，闪亮亮的眼睛中没有太多的悲伤，更多的是忐忑：“你……你真的会让我在这里生活吗？”

    暮江吟说：“我当初跟你外公说过，如果你想要留在这里，那就要永远做我的邻居。凡人生命很短，你一辈子都会在我身边。”

    他并不真的想困人一辈子。

    他决定把孩子养到十八岁，十八岁后，他若愿意留下就算了；若是不愿意，那便让蜃玄抹掉他的记忆，送他回到那些凡人之中。

    小孩一把抱住暮江吟，但因为身形矮小，只能够抱住暮江吟的大腿。

    “我愿意永远跟你在一起，不要赶我走。”

    暮江吟说：“那就要有规矩，你喊我叔叔。错了，我跟你外公是同辈，你喊爷爷。”

    “爷……爷？”那小孩露出震惊的表情，咬着唇摇头，“不喊！打死都不喊！”

    小孩长得非常漂亮，哪怕是咬唇摇头，都能让人心化成水。

    暮江吟就让步了，他说：“那你想喊什么？”

    小孩说：“你有名字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透着闪亮，脸上的婴儿肥粉嫩，让暮江吟萌的心肝乱颤。

    暮江吟说：“有啊，我叫暮江吟。”

    小孩背着手，歪着脑袋看暮江吟，想了想，便笑了起来：“那我就叫你阿吟。”

    暮江吟拿手弹了小屁孩的额头一下：“没大没小，算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你叫什么？”

    小孩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十分浓密，在他的眼眶处落下一片阴影。

    他说：“我叫……嗯……叫重风。”

    “这名字少见。”暮江吟说，“那我以后就叫你小风好了。”

    “好！”重风笑了，笑容很甜，“从今往后，我就在你身边，一辈子！”

    暮江吟揉了揉重风的脑袋，没把这话当回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嗯，当然是云离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