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在察觉到凌烨情绪变化的那一瞬间, 凌贺津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又十分茫然，这有哪里不对吗？

    这不是追究的时候, 既然不是轻易能想通的问题，凌贺津便也不为难自己, 不再执着地去究根问底, 立刻后退了一小步, 保持沉默。

    说不到别人心坎里的时候, 不说话就是最保险的。

    凌贺津稍稍有些后悔，他应该全程保持沉默, 让苏荇全权处理来着。不能在外面激化矛盾，有什么事情，他们回家了关起门来再解决。

    苏荇当然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这已经不是微妙了，凌烨的敌意几乎都快要具现化了，她想假装看不到都不行。

    但是哪怕苏荇已经对凌烨有所了解，也一时半会儿没有想明白, 凌贺津说的那句话，又怎么刺激到他脆弱敏感的神经了。

    回头还是得抽个时间，好好问一问, 父子俩之前的十几年里, 都是怎么相处的。

    “先去看看监控？”苏荇又小声问道。

    凌烨抿着唇不作声，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

    凌贺津也沉默地站在那里, 等待着。要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的话，凌贺津大概就会强行做决定了。他非常不喜欢这种处事的方式, 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哪怕给他个暗示都行。

    但是，不沟通就意味着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对谁都没有好处，只是将时间浪费在对彼此的冷暴力中。

    苏荇坐在他身边，又从包里拿出来一包松子，拿出一张纸巾放在腿上，撕开包装袋，一边剥松子一边说道：“前几天的法律小讲堂不是给你讲过了，谁主张谁举证。他诋毁我，就得他提供证据，证明我真的做了那些事。你觉得，这可能吗？”

    “但是我们起诉他诋毁，只要拿到监控视频，证明他真的说了那些话，就是证据。”

    凌烨抬眼看了看她，问道：“你真的不会伤心吗？”

    苏荇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凌烨是真的在关心她，担心她会因为别人的诋毁感到伤心难过，担心她会被那些难听的话刺激到，心里忍不住泛起丝丝甜意，喜悦也悄悄蔓延开来。

    这段时间的投喂，果然没有白费心思，真的是个善良又心软的少年呢。

    “好歹我也是在模特圈子里混过三年的人了，什么难听的话没有听到过。那些人什么心思我也不是不知道，不就是想看我恼羞成怒，冲动之下去自证嘛。我才不会上当！先不说都是假的，就算我跟哪个男人在一起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男未婚女未嫁，我还不能谈恋爱了？就因为对方是有钱人，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龌龊的？”

    “这算什么道理？”

    “这件事也是一样的。他骂我你打他是因为他造谣生非，嘴臭，而不是因为我们心虚。当然要理直气壮呀，又不是我们的错。”

    班主任站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在耐心等待着苏荇说服凌烨。

    她对这个性格温柔脾气也很温和的超级大美人很有好感，不光光是因为容貌气质带来的震撼，更多的是在跟她交流的时候，对方的语气总是让人格外舒服，尤其是对比某些不太配合的家长，班主任每次都能接收到苏荇正面、积极又肯定地回复，让她打心眼儿里感激涕零。

    这回听到她跟凌烨的对话，更是觉得震撼，瞬间怦然心动。

    她一个大直女，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大美人儿的魅力，呜呜呜呜~更要命的是，大美人儿她不仅结婚了，还嫁给了凌氏集团的凌董。

    抢人那是天方夜谭啊！

    凌烨终于被说动，但还是犹犹豫豫地又多问了一句：“真的不在乎？”

    苏荇笑了一下：“在乎，要不然我为什么找律师？但是你放心，我心理素质好着呢。”

    凌贺津脑子里顿时灵光一闪，一瞬间抓到了什么。

    凌烨站起来，跟着班主任和苏荇一起去看监控，路过他爸身边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瞟过去，冷漠又疏离。

    凌贺津突然就觉得心脏被刺痛了一下，来不及多想，他也立刻跟了上去。

    仲元国际的监控没有死角，不方便装摄像头地地方，也有录音设备，为的就是，万一在校园内发生纠纷，没办法提供有力的证据支撑。所以，哪怕林枫特意挑了在男厕所的时候挑衅，也仍是被录到了声音。

    班主任将监控调到事发时间点，第一时间就先听到了一个男孩子的声音，正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带着几分沙哑，却也很好辨认。

    “你们听说没？圈子里那个巨美的模特，嫁给了凌烨他爸。”

    第二个声音：“旭哥之前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看照片确实美，不过不是说公交车吗？凌烨他爸这么不挑？”

    第三个声音：“可怜旭哥攒了两年的零花钱，差一点点就能买到一夜春宵了，人家从良了。”

    随即是数个少年的大笑声，充满了恶意和嘲弄。

    紧接着是门被一脚踢开的声音，以及少年们此起彼伏地惊呼声。

    “卧槽！你做什么……”

    “凌烨你？！”

    “一个人还敢逞强？！”

    伴随着凌烨的声音，监控视频里有了画面。

    凌烨踹开了男厕所隔间的门，将里面的人揪了出来，是一张对苏荇来说很陌生的脸，长相略显普通，起码比她见过的凌烨的几个男同学都差得远了，不论身高还是少年气。

    这张脸对凌贺津来说却不陌生，就是林枫。

    凌烨面色阴沉，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由内而外的霸气，浑身上下写满了“不好惹”，语气也十分冷厉：“就是你在大放厥词？嘴臭的跟茅坑里发酵了三年的屎尿似的！”

    林枫比他矮了十公分的样子，被提溜着衣领，脚尖踮起，姿势很是滑稽，嘴巴却很硬，笑的邪气又放肆：“听到你后妈的真面目，是不是很意外……”

    后面的几个人立刻围攻了上来，说道：“凌烨，别太过分了，我看你一个人能有多大能耐……”

    他话还没说完，凌烨一拳就打了过去，就听到一声闷哼，林枫好似翻了个白眼，疼的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凌烨膝盖曲起，撞到了林枫小肚子上，拳打脚踢也就维持了十秒的时间，凌烨再松开手，林枫就像软骨动物似的，直接瘫在了地上，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了，哼哼唧唧地，躺在那里抱着自己的身躯，整个人抖得像是一条蜿蜒的蛆。

    凌烨没有理会他，转头继续揍人，刚刚嘴贱的一个都没落下。

    直到保安从监控视频看到这一幕，慌忙喊了老师来，才制止了凌烨单方面的暴打行为。

    受伤颇重的林枫当即就被送到了校医室，各个班的班主任开始挨个通知学生家长。

    凌烨的班主任自然也是先向着自己班里的学生，通知了凌烨的家长后，又过了五分钟，才通知林枫家长。

    期间，凌烨几乎是每隔半分钟就要抬眼看一次苏荇，稚嫩的脸上满是紧张，生怕看到苏荇难过愤怒却无可奈何。

    好在，自始至终，苏荇的表情都十分平静，仿佛在看别人的事情一样。

    凌烨仍是忐忑，他不信苏荇会无动于衷。可能只是没有那么难过，也可能真的是以前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情，有些麻木了，但无论是谁，听到自己被这样诋毁造谣，心情都不会美妙。她只是一个，能够控制自己情绪的成年人而已。

    看完视频后，林枫父母和罗秘书几乎是同一时间赶到，听班主任说已经在看监控了，便也立刻过来了，还有其他被打的学生们的家长。

    凌贺津脸色冷峻，一瞬间心里闪过无数处理解决的办法，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让林枫和这几个学生从仲元国际退学。

    话到了嘴边，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摸不准凌烨的心思，害怕又说错话做错事，让两个人的关系更加紧张，便保持了沉默。

    在听到林枫说这些话的时候，苏荇确实难受极了，生理性地恶心想吐，脑子里嗡嗡地响，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某个时刻，无数似是而非的画面从脑海里闪过，却都像是被高斯模糊了似的，看不清分毫，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凌烨真的是个很敏感的孩子，他的直觉并没有错，哪怕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哪怕他们并没有能得逞，苏荇果然还是很在意。竭力控制了生理上的不适，苏荇试探地去拉身边人的手。

    凌贺津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快速握住了她的手，无声地给予安抚：“咱们先出去？”

    正说着，走廊上传来熙熙攘攘的说话声，夹杂着时不时提高了分贝的争吵，其中就有罗秘书和随行律师的声音。

    凌烨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抓住苏荇的手就往外走，他不想苏荇被那些虚伪又油腻恶心的中年男人看到。

    光是想到他们的眼神，就让人觉得愤怒地想要杀人。

    班主任也适时走了出去，拦下了家长们，说道：“小监控室位置不够，请各位家长跟我来这边看。”

    苏荇一家人正向着相反的方向去，听到班主任的话，苏荇忍不住微微一笑：“看，我人缘还是很好的。”

    凌贺津应了一声：“嗯，比我强多了。”

    凌烨在心里冷笑，也好意思说！

    下了楼，凌贺津带着两人直接去了副校长的办公室。

    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学校动用自己的私人关系。

    若是在别的时候，凌烨大概心里还会有一丝丝的波动，会因为他爸的这个举动，减少两分别扭。但是现在，他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心里没有任何想法。

    副校长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身材挺拔，头发浓密，气质看上去就很稳重，除了眼尾有几道细纹，整体状态很年轻。

    凌贺津介绍：“这是我大学时候的学长，侯庆亭，也是仲元国际学校的第一股东，校董。这是我的妻子，苏荇。结婚的时候很仓促，加之当时家中长辈去世，就没大办。”

    侯庆亭笑道：“大概知道。之前见过弟妹了，这在咱们学校可是大名人啊，好多学生都是弟妹的粉丝，我这种老年人也被迫听了几嘴，弟妹的简历我抖背的可熟了。但是你没主动介绍，我也不敢贸贸然相认。”

    “毕竟，连大侄儿的事情，你都不让我多管闲事。”

    最后这句话说得很是意味深长。

    苏荇眨了眨眼，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凌贺津笑了一下：“以前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以后可能就要多多麻烦你了。”

    侯庆亭一听这话，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哦？”

    不过他也知道眼下不是详谈的时候，来之前凌贺津就已经简单给他说过发生什么事情了，想要借用他的办公室商量一下后续要怎么处理，便也很快打住了话头，主动说道：“我正好要出去开个会，你们自便。”

    凌贺津应道：“谢谢。”

    侯庆亭笑了一下：“咱们之间还需要这么客套？”

    进去副校长办公室后，凌贺津熟门熟路地给苏荇倒了一杯咖啡：“没有奶，加点糖可不可以？”

    苏荇点头。

    这一路走过来，她已经差不多恢复了，便直接问道：“能不能让他们都退学？”

    凌烨迅速抬眼看了过去，满脸惊讶。

    凌贺津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苏荇又说：“那就挨个起诉。我刚刚在监控中注意到，凌烨动手之前，就有人伸手去拽他了，也触及到了他的身体，这就不算是凌烨先动手的了？能算得上正当防卫？”

    凌烨长睫微颤，心脏瞬间砰砰跳跃起来，因为他爸带来的烦躁和郁闷，一点一点地消失，胸腔之中充斥着喜悦。

    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苏荇也依然第一时间关心着他——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了。

    凌贺津微笑着点头：“当然算。放心，凌氏集团那么大一个法务部，三十多个人，不至于连这种小官司都解决不了。你先休息会儿，我去看看情况。”

    苏荇眨眼：“不用我一起去吗？”

    凌烨迅速抬眼看了过来，脸色依旧阴沉着，一眨不眨眼地盯着他爸，仿佛只要他敢说让苏荇一起去，当场就揍他，就算这是他父亲也一样。

    这么明显的情绪，凌贺津当然感受到了。

    “不用。”凌贺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儿子，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就行。”

    办公室里瞬间只剩下两人，谁也不说话，显得空旷又寂寥。

    苏荇又翻了翻随身携带的腋下包，找出来几根牛肉干。

    凌烨一直在关注着她的动作，忍不住问道：“你每天出门背包，就是为了装零食吃吗？”

    苏荇：“要不然呢？”

    凌烨：“……”

    “吃吗？”

    凌烨下意识地接了过来，打开包装，塞进嘴里。

    牛肉干真好吃！

    “还有松子吗？”凌烨问了一句，干脆把她的包拿了过来，在里面翻找起来，还真的又找出来两小包，顿时满足极了。

    苏荇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聚精会神的样子。

    凌烨凑了过去：“在做什么？”

    苏荇指给他看：“直播间这个纸皮核桃好像不错哦，买点儿来尝尝？还有这个夏威夷果，我看评价也很好。”

    “你想吃那就买呗，先少买点儿，合口味的话，下次再多买。”凌烨又建议道，“不过这些东西，你可以让小林给你买，她有各大供应商的联系方式，那些人都有自己的加工厂，或者专门代理某个食品工厂，质量也能保证。”

    苏荇一想也是，网上买的批次不同很容易口味也不一样，稳定长期的供应商肯定更靠谱：“回头让他们把样品都送点过来，我挑选几种好吃的。”

    凌烨欲言又止，很想问问苏荇，他爸这个样子，她真的不会委屈吗？

    但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踌躇半天，凌烨憋出来一句话：“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有一个大三的学长，也是曾经网球部的学长，长得还蛮帅，人也很温柔，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

    苏荇：“？？？”

    凌贺津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侯庆亭也开完了会，两人一边说着这几个学生的情况，一边推门进来办公室，冷不丁地，就听到了凌烨的大放厥词。

    侯庆亭顿时没忍住：“噗嗤~”

    他倒是听说过，学弟父子不合，毕竟自己女儿今年也是高一，跟凌烨还算熟悉。凌烨又是备受瞩目的人物，各类传闻在学校里从来不是秘密。他还想着，孩子叛逆期，不合就不合，做父母的都有这个阶段，这算什么事儿？

    但没想到，离谱到这样的程度。

    继子给后妈介绍新的男朋友？！

    “你是在怂恿我出轨吗？”

    凌烨沉默了好一会儿，并没有看向他爸，依旧垂首盯着手里的牛肉干，轻声说道：“不是，我希望你们永远都不要离婚。我就是想让你看一看外面正常的男人，他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但我已经结婚了，在婚内跟任何异性有着超乎朋友以上的关系，那都是出轨。当然，同性也不可以。”苏荇叹气，“你要知道，出轨不仅面临道德的谴责，在法律上也是过错方，离婚的时候一分钱都拿不到也是有可能的。”

    凌烨又不作声了。

    不过凌贺津倒是一瞬间明白了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他不是一个好丈夫。

    苏荇在心里叹息一声，那在凌烨心里，凌贺津更加不可能是一个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