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苏荇最先打破了沉默, 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黑咖啡，一杯放到了凌贺津跟前的办公桌上，一杯拿到了凌烨跟前：“喝点儿, 不要脱水了。”

    说了好几分钟，情绪激动声音便忍不住大, 凌烨确实感觉到嗓子有点不舒服, 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下去, 随即眉头皱成了蚯蚓：“又酸又苦！这是什么咖啡啊？”

    “你爸咖啡机里直接倒出来的呀。”

    凌烨：“……”

    大意了, 苏荇不会泡茶也不会煮咖啡，她只会喝。

    不过, 又酸又苦的咖啡萃取液确实让人精神了不少，大脑也跟着清醒无比，凌烨将烦躁苦闷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后，内心一片平静无波，抬眼看向苏荇：“走不走？”

    凌贺津也看了过来，眸中仍显茫然，脸上带着不知所措的慌张, 虽然只有几秒，转瞬即逝，但苏荇也仍是捕捉到了。

    苏荇说道：“来都来了, 我想看看那些照片。”

    凌贺津点头：“好, 我马上安排。”

    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凌烨在后面嘟囔了一句什么, 凌贺津只隐约听到了几个字，其他的都没太听清楚。

    苏荇倒是听到了。

    凌烨说：“你为什么非得自己找虐？都说了不要心疼男人……”

    苏荇失笑, 转头说道：“你也是男人。”

    凌烨顿时被噎住，瞪着眼看她。

    苏荇说：“快点儿跟上, 搞清楚了咱们早点去逛街，我带你去吃大盘鸡。”

    凌烨心动，之前苏荇带他去吃过一次，味道真的还不错，是他喜欢的食物烹饪方式。只不过那次他们去的晚了，最好吃的那家店已经订完了，只能找了一家平替。

    苏荇再次说起来，凌烨又想起来那家没能吃到的店了，而且快到中午了，他也确实有点儿饿了。

    “你提前订餐，别跟上次一样，去了又没位置，食材也用光了。”

    “知道知道，同样的错误我怎么可能犯两次？上次是因为我不知道他们家改预约制了，才失误的。上大学的时候没那么多人知道他们家的店，吃的人也没那么多。”苏荇已经拿起手机去打电话了。

    凌贺津再回来的时候，一进门正对上凌烨抬起头，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凌烨迅速移开了视线，低头去看手机。

    凌贺津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就算这会儿凌烨不计前嫌，愿意跟他交流一下，凌贺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一连串的质问和谴责，几乎将他们父子这些年来，兢兢业业维护着的假象，全都撕裂了，露出千疮百孔的真面目。

    两个人之间的那根线，早已经被腐蚀地不堪重负，稍微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断掉。想要再修复起来，就难了。

    凌贺津显然不能让这根线断掉，他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继续小心翼翼维护着，然后等待着时机，一点一点，用心去修复。

    “我让莫总助联系地那几位老总都到了，咱们现在过去。”

    苏荇点头应下：“好。”

    一家人一起去了隔壁的隔壁，是一间很大的会客室，装修很低调，但却处处透露着奢侈，二十多张单人真皮沙发分列两侧，每张沙发前面配套一个小茶几，上面有投影仪的控制按钮和内置十四寸显示屏。

    惊呆了苏荇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狗。

    凌贺津牵着她的手走到了最前面的大沙发上。

    虽说是单人沙发，但尺寸够大，他们两个又都属于瘦子的行列，一起坐下来也并不显得拥挤。

    此时，会客室坐了十几个人。苏荇有点紧张，也没心思去数究竟几个人，转头看向凌贺津，然后又看向凌烨。

    大崽一个人坐在了角落的单人沙发上。

    苏荇看着他那个位置，眉毛顿时就皱了起来。好担心一会儿听到什么过分的话，凌烨会直接站起来打人。他现在的模样儿，像极了一只随时准备攻击的小豹子。

    凌贺津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掌心，以示安抚。

    女孩子的手跟他的完全不一样，小小的，软软的，像是棉花一样，很像是记忆中小学时候凌烨的手。

    凌贺津进来后并没有说话，直接打开了内置显示屏，在上面操作起来。

    后勤部的小姐姐进来送茶饮，放了两杯咖啡在苏荇面前，一冷一热，很是贴心。

    苏荇抬眼看她，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小姐姐脸颊微红，也小声道：“这里有茶饮单子，太太喜欢什么可以直接点，我马上给您送过来。”

    果然好高级！

    苏荇看着右上角的触摸屏，忍不住咂舌。

    “咖啡就好，热的这杯加一半牛奶，三分糖。冷的这杯就不用动了，这样就行。再来一杯果饮，给凌烨，也是要三分糖。”

    小姐姐立刻应下，拿着热饮出去了。

    另外坐着的十几个人面面相觑，越发觉得不安起来，尤其是在看清楚坐在凌贺津旁边的人是苏荇后，有几个人立刻变了脸色，额头上都开始冒冷汗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虚害怕，明明他也没有跟苏荇打过交道啊？他只是听说过关于这位大美人儿模特的诸多传闻而已，那也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啊？

    不安在心里一点一点扩大，他努力回忆着最近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什么时候跟这位凌太太有过牵扯。但是想不起来，越是紧张脑子里就越是一片空白。没关系，反正他没有做过什么，顶多就是自不量力邀请苏荇吃饭，也都被拒绝了。

    而且，那时候苏荇也没结婚，他不知者无罪嘛，只要被提起来，那就道歉。

    罗秘书坐在角落里，看着神色各异的老总们，将每个人的小表情都研究了一遍，发现都很心虚，看来背后都没少造谣。

    在这漫长的仿佛长达一个世纪的等待里，没有一个人敢主动问道，凌贺津究竟想做什么，虽然焦躁不安，却也不得不继续等下去。

    终于，凌贺津这边有了动作。

    投影大屏幕上，他点击了一个未命名的音频文件，里面传来十多个人闹哄哄的声音，其中有一道声音格外清晰：“……就是不知道，如果苏荇坐上不同豪车的照片流露出去了，会不会影响凌氏的股价。”

    会客室顿时鸦雀无声，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其中几道像是哮喘病人似的，粗重的令人不适。

    苏荇茫然地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豪车？什么豪车？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随便上别人的车？每天那么多社会新闻，她是不识字吗？

    想造谣生非，也想个别的好点儿的借口？

    凌贺津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干燥又温暖的气息传递过来，倒是让苏荇一瞬间就悟到了什么，便安静乖巧地坐在那里，喝了一口奶咖，十分淡定。

    凌烨直接冷笑出了声。

    头一次觉得，这些肥头大耳的中年油腻男，比林枫那个狗杂碎要可爱多了。起码他们要脸，说话的时候也会注意分寸，不会那么直白地恶心人。

    这句话之后，又是几个不同的男人声音，要么附和，要么调侃，大致意思都差不多——这个圈子的女人不都这样吗，苏荇也不过其中之一，有什么稀奇的？

    整个音频不过一分钟的时间，在座的十几个中年老总，却像是等待宣判的犯罪一般，恨不能将自己缩进地缝里去。

    凌贺津开口了：“劳各位操心了，凌氏的股份没有这么脆弱，就算是我的花边新闻上了热搜，也不太可能会造成动荡，何况我太太本来就不是股东，也不在凌氏任职。”

    “只不过，”凌贺津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去，“我本人心理素质没有那么坚强，非常在意这些所谓的照片，这阵子一直寝食难安，不知道王总和陶总，能不能现在就拿给我看看呢？”

    苏荇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

    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他有考虑过身边人的感受吗？

    凌贺津一点儿没扯谎，面色冷硬，犀利地看向了在场的众人。被儿子扎心扎的千疮百孔，他正愁没地方找补回来呢。

    不过，苏荇也对那些照片好奇极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坐过什么样的豪车。

    被点名的王总，也就是一直在擦汗的那一位，在无边的压迫中，不得不开口：“喝多了口无遮拦，凌董请勿怪罪。”

    凌贺津语气不变，情绪平稳，就是怎么听都格外冷硬：“我印象中，王总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些照片，王总和陶总肯定都看到过？没有备份也没关系，凌氏的技术部还算有几个人才，只要有痕迹，就一定能恢复。”

    一听他这话，两人就知道，这件事不是打哈哈就能糊弄过去的，主动拿出了自己的备用机，说道：“都在这里了，具体从哪里流传出来的，我就不知道了，凌董让技术人员查一查也好。说错了话我认，但要说我造谣凌太太，这罪名就大了。”

    罗秘书第一时间就把手机拿了过来，心里“啧”了一声，这死胖子反应倒是快，但凡是想着今天的合作还能成，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惹怒凌董，比其他的人都要识时务多了。

    很快，被点名的陶总也拿出了手机，说辞也是一样的。

    罗秘书很快将手机中的数据导出，快速查找之后，迅速锁定了相关聊天记录，也就找到了那些所谓的“坐上豪车”的照片。

    众人也不敢作声，坐如针毡。

    凌贺津看着同步过来的照片，转了转显示屏的角度，问道：“有印象吗？”

    凌烨也第一时间坐到了罗秘书身边，正在看那些照片，一张一张，看的格外仔细。

    确实是不同的豪车，没有一辆价值低于三百万的。而且也确实拍到了苏荇上车的背影或者侧面照。

    照片上的人带着帽子口罩，穿着宽大的黑色长款外套，哪怕是夏天，也是全副武装，但依旧能够让人认得出来，只一眼，就知道那个人是她。

    苏荇太特殊了，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她。

    “好像，确实是我，衣服都是我的，帽子也是，有段时间我确实经常这么穿，可以不用涂防晒，公司不让晒到，怕变黑。——稍等，我找找。”

    苏荇打开手机，重新下载了打车软件，登陆自己的账号。

    看到这一步，凌贺津顿时恍然大悟，一时之间顿时哭笑不得：“天天打车？”

    “要不然呢？每次的拍摄地点都不一样，很多地方我都没有去过，坐地铁那得浪费多少时间呀。而且，打车公司可以报销的。”

    凌烨正心急如焚呢，听他们在说着什么“打车”，应该是苏荇有了印象，便又大步走了过来，凑到苏荇身边，看她寻找证据。

    苏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打车记录，拿给他对比车牌号，又说：“每次我打车运气都可好了，一下单就会有人接，我都不用等。”

    凌贺津看她：“你就没想过，是有人特意在等你？”

    苏荇点头：“次数多了后来就意识到了。不过他们都在正规打车平台注册了，也对我没有恶意，就当是普通司机呗。”

    两人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在会客室的十多个人自然是都听的一清二楚，顿时脸色就变了，五颜六色，引人发笑。

    凌烨忽地笑了出来，说道：“又蠢又坏，脑子不好使就不要出来吓人了，免得吓到自己。”

    罗秘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这无比安静的会客厅里，格外突兀。十几位老总更是如丧考妣，不敢对凌贺津和他的独子有意见，看向罗秘书的目光，却是恨不能吃了他。

    不过他也没耽误干活儿，很快就把车牌号对比完了，传送给凌贺津：“只有一辆没有对比上，不过找到了车主，是宗申集团的车，在咱们大厦停车场有出入权限。”

    凌烨立刻质问：“你不是不认识宗家的任何人吗？”

    苏荇很肯定地点头：“不认识，一个都没有印象。”

    凌贺津说道：“可能那天的活动是他们公司的，有时候品牌方也会接送你们的，是不是？”

    苏荇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问清楚了，凌贺津顿时就又变得和颜悦色：“耽误各位的时间了，也感谢王总、陶总，以及各位日理万机的同僚，愿意帮我找出真相。为表谢意，我将为各位送上谢礼，只是一点心意，希望各位不要嫌弃。”

    王总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虚伪的笑容：“凌董不必这么客气，能帮得上我也很荣幸。”

    凌贺津打了内线，让莫总助将准备好的东西拿了进来，送给了会客厅里的众人，是一张包装精致的小卡片。

    打开来，王总顿时愣住。

    是凌氏集团旗下七星级酒店的五折优惠卡，全部客房包括千人宴会厅均可用，没有特殊关系，根本不可能搞得到，有钱也买不到。

    王总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结结巴巴：“这、这也太贵重了，就只是提供几张照片而已……”

    凌贺津语气温和：“王总谦虚了，耽误了大半个小时，一张优惠卡，希望能够弥补王总的损失，谢谢今日的配合。”

    “不过，”凌贺津话锋一转，又说道，“这些照片好似流传甚广，给我太太带来很多不良影响，我已经联系公司法务起诉，若是各位有线索，也请帮忙提供一下。回头可能还需要各位耽误一些时间，去做个证人。”

    王总犹豫着说道：“凌董希望咱们证明什么呢？”

    “证明你们接收到照片的时候，同时得到了什么信息。”

    王总顿时松了一口气：“没问题没问题，咱们必定实话实说。”

    十分钟后，十几位老总都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对于这半小时的盘问，一点儿都没有异议了。

    苏荇忍不住给他鼓掌。高啊，打三棒子再给一个甜枣，还让人这么高兴，这谁能做得到？

    不仅浪费了他们的时间，打压了他们的心理素质，质疑了他们的人品，还让他们到自家酒店消费好几万甚至十几万，结果，一张优惠卡送出去，这些人不仅不记恨他，还得记着他的人情，难怪人家是天才！

    凌贺津看着她：“利益才是永恒的伙伴。那张优惠卡，是他们迫切想要的、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我也迫切想要那些照片，交换而已。”

    苏荇咂舌：“好虚伪！”

    凌贺津笑，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十分了，你们快去吃饭。”

    临走之前，苏荇看到凌贺津站在那里，仍旧是一身的清冷孤傲，却在此刻看上去有什么不一样了似的，多了几分萧瑟。

    犹豫片刻，苏荇走过去，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如果你也觉得很累很难过，就回家好好休息，不要逞强。我会陪着你，一起面对。”

    良久，才听到凌贺津“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很淡。

    苏荇抬起眼看他，有些担心，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凌贺津却突然扬了扬唇角，低下头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犹如蝴蝶的翅膀扇过，留下一缕风和芬芳的气息。

    苏荇微愣。

    凌贺津开口说道：“对不起，没能考虑到你的感受，让你再次回忆起那些不堪的过往。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苏荇：“？”

    咱们之间什么关系，您老心里没数吗？她也没那么委屈，只是儿子觉得她委屈。

    而且，比起跟她道歉，难道不是哄好儿子更重要吗？

    苏荇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更加担心了：“要不，你下午还是回家休息？”

    “不用，我没那么脆弱，别担心。道歉是真心实意，既然我们都没有离婚的打算，必然就得好好经营这段婚姻，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希望你能及时告诉我。”

    苏荇还想说什么，凌贺津已经放开了她，催促道：“快去吃饭，晚上我下班了再请教你如何跟凌烨沟通。”

    听到这句话，苏荇瞬间就放心多了。

    大佬果然领悟的很快，这么点儿时间就已经get到关键点所在了。

    “嗯，晚上等你回家吃饭。”

    目送着苏荇进了专属电梯，凌贺津这才转身回去办公室。

    苏荇走到电梯口的时候，凌烨已经在等着了，见到她头也不抬，一边继续打游戏一边嘀咕：“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怎么就不听呢？”

    苏荇哭笑不得：“给男人花钱也倒霉一辈子，那这顿饭你掏钱。”

    凌烨立刻抬头，目瞪口呆：“我没钱！我还不是男人，只是个可怜的未成年！”

    苏荇：“……”

    为了一口吃的，倒是能屈能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