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直到孩子们都进了学校, 去参加月考考试了，宗悠闻这才走过来，笑的满脸灿烂, 主动跟凌贺津打招呼：“凌董，好久不见。逆子不成器, 让您见笑了。”

    “不算什么事儿, 凌烨也时不时抽风, 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概都这样, 无伤大雅，纵容一下也无妨。”

    凌贺津又说：“我没有质疑宗部长教育方式的意思, 毕竟我也算不上教育成功的父亲，只是探讨一下。宗部长要是不放心，随时可以把孩子接回家去。”

    宗悠闻在宗申集团地位不高，股份不多也不少，宗家子女的正常水准，大概百分之五左右，职位也是可有可无的督察部部长, 专门受理集团内的匿名投诉，但最终判定，仍是由人事部做出的, 督察部顶多算是前期调查。

    好在宗悠闻也没什么大志向, 工资按时给发就行，别的他也不在意。加上每年的分红, 一家人过得挺自在。

    他跟凌贺津一向也只是点头之交，毕竟两家算是竞争对手, 他拿着宗申集团的工资，跟凌氏交好也不像话, 更别说，人家凌董日理万机，跟他这种游手好闲的完全不一样，谁会理他啊？

    要不是逆子突然发疯，他还真没有机会跟凌董说上几句话。

    宗悠闻连忙说道：“没有没有，他昨晚在家嚷嚷了一晚上，吵得大家都没睡着，我本来就打算今天给他另外找个地方住，但是他也不肯去市中心的房子住，原来是想住酒店啊！您放心，费用我一定会去结算的，打扰凌董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苏荇心想，一般的酒店那孩子也不会去住？他已经不太相信别人了，除了凌贺津。

    看来就算是家长教育界的泥石流，凌董的人格魅力和能力，也依旧傲然。

    凌贺津没有推辞，又说：“有什么新情况，我会让助理第一时间联系宗部长。”

    “唉，好的好的，麻烦凌董。”

    车上，苏荇问道：“那个孩子，叫宗晖？是凌烨很讨厌的那个‘小凌董’的弟弟吗？”

    凌贺津看着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的神情，点头道：“嗯，好像是因为凌烨的事情，偷听到了宗翰的小秘密，所以被报复了？”

    苏荇没有多想，“啧”了一声，说道：“豪门之间的孩子们，果然成熟的都好早！”

    她对宗翰这个名字，丝毫没有额外的反应，跟听到林枫、李琦这些名字几乎一样。

    凌贺津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但，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苏荇失忆了，是因为，根本没有人发现吗？苏母去世后，她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了，苏荇什么时候失忆的，他也无从知晓。

    两个人结婚之前，只见过三次面。

    第一次，他从欧洲回来，风尘仆仆，时差都没倒过来，就被母亲强行喊了过去，在一家低调隐蔽的私房菜餐厅，他第一次见到了苏荇。

    美貌，且倔强。

    这是他对苏荇的第一眼评价。后来的相处，也确实证明他没有看走眼，苏荇实在是个非常倔强的女孩子，有着明确的原则和底线，绝不会轻易低头。

    他想，这样的性格，怕是要吃不少苦。

    第二次见面之前，母亲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跟凌烨的母亲是否还有联系，或者，有没有复合的想法，如果没有，就跟苏荇结婚。

    凌贺津觉得荒谬，联姻都没这么潦草，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母亲也没有强迫他，只说：“那你看看邮箱，如果有更好的办法，让苏荇能够像其他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平安健康快乐地生活下去，不嫁给你这个老男人也挺好。”

    “我的要求很简单，让苏荇摆脱这个人渣，不论用什么方法。”那是母亲第一次对他提出要求，“凌贺津，苏荇是我非常重要的人，跟你一样重要。你是我儿子，我希望你能幸福，但对苏荇，我想要她活着。”

    在打开那个将近十个G的附件后，凌贺津又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看完，沉默了大半个晚上，然后答应了跟苏荇结婚。

    从十五岁独自去国外留学，二十三岁回国接手凌氏集团，凌贺津这一路走来，见多了人性的丑陋与不堪，但变态，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

    上百封书信，用墨水笔书写的非常漂亮的正楷，里面的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

    “苏小姐今天穿了白色连衣裙，美的像是月亮上的仙子，好想把这么美的苏小姐藏起来，这样，就不会被那些心思肮脏的恶臭男人看到了。”

    这封信的下面，是两张照，一张是苏荇在拍摄现场跟一个男模特交流，另一张，则是男模特以诡异的姿势被种在垃圾桶里，生死不知。

    “苏小姐今天的内衣是芮家的？为什么不买红色的那套呢？苏小姐皮肤这么白，穿红色黑色的才更美丽呀。”

    依然附了两张照片，都是从某岛国特产片上截图下来的，充满了暴虐的特殊爱好，然后把苏荇的脸P了上去。

    ……

    后来，信件里面出现了苏母的日常，偷窥者在发现那些信件无法打动也无法威胁到苏荇之后，就将视线转移到了苏母身上，用“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将苏母在医院接触过的每一个人，包括医生和护士，以及她用的药，一丝不苟地写在信纸上。

    明晃晃的威胁。

    这之后，苏荇失踪了两个月。报了警，也托了不少关系，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突兀地消失了，没有留下半点失踪前的痕迹。

    “那天也是巧了，凌烨跟人打架受了点伤，老宋带他去医院，遇到了失魂落魄在走廊里嚎啕大哭的苏荇妈妈，认出了她，这才想起来找我帮忙。”

    白灵其实有些生气，就算十几年不联系了，但凡她遇到困难说一声，凌家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你不在家，我只能先让老余调动人手去找线索，然后，三天后，苏荇回来了。”

    不过，她是自己突然出现的，跟她失踪的时候一样。

    回来之后，苏荇看上去毫无异常，她说去完成了最后一个工作，可以休息很长一段时间，在医院陪着妈妈治病，等治好了出院了，她再去工作。

    原本以为噩梦就此结束，不管那两个月究竟发生过什么，只要人还好好的，其他的就不重要。而且，有了白灵的资助，昂贵的医药费，也不再是迫在眉睫，确实不需要苏荇再去没日没夜地走秀拍摄赚钱。

    直到，苏荇在医院刺伤了一名男病人。

    因为是那男的不怀好意在先，白灵又找了最好的律师去跟男病人家属谈判，最终定性为正当防卫。

    但是律师也将在查看监控过程中发现的诸多不对劲告知了白灵：“苏小姐可能心理上受到过创伤，对陌生男性以及某些小动作应激过度，建议去看看心理医生。而且，我怀疑，某些暗示仍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苏小姐。”

    白灵才意识到，这件事远没有结束，甚至不过才刚刚开始。

    苏母也不是傻子，女儿拿刀伤人的第一时间，她的脑子里就“嗡”地一声响，脸色惨白。她才是最了解苏荇的人啊，她亲手带大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作为母亲她怎么会不知道？

    ——那个恶魔，想要将她的女儿也变成恶魔。

    第一时间，白灵想到的办法就是，让苏荇成为凌家人。但是她却难以启齿。苏母重病在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时候说这种话，简直就是杀人诛心。而且，她也一度怀疑，当年苏母执意带女儿离开，会不会跟她经常说的那句“要不让苏荇给我当干女儿”有关。

    所以就更加难以说出口了。

    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开口，苏母倒是先来请求她了。

    “我听说，夫人的儿子现在离异单身是吗？那，能不能请夫人帮我说和一下，让您儿子跟苏荇结婚呢？”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之后，苏母又连忙解释道，“我们不要任何凌家的钱财，也不会借用凌家的名头做任何事情，只要，只要让苏荇以凌董妻子的身份，住进凌家就可以。”

    白灵愕然，但也很快反应过来——是她想的太简单了，就算苏荇成了她的干女儿，也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反而会让苏荇处于更加被动的境地，想要利用她、不择手段得到她的男人，会更多。

    反倒是，跟凌贺津结婚，是个很好的法子。

    于是，白灵迅速安排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发现苏荇并不排斥凌贺津之后，而且还愿意跟他说话，也会对他笑，这件事就提上了日程。

    第二次见面之前，凌贺津就知道，苏荇接受了一段长时间的心理治疗，是白灵介绍的医生，苏荇没有异议，顺从地答应了下来，也很配合医生，之后一直恢复的很理想。

    她好像真的不再计较那些往事，不曾经历过那些苦难，温柔平和。第三次见面的时候，凌贺津就察觉到了，她是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可以继续交往的相亲对象，以结婚为目的，尽快去适应、去熟悉对方的节奏和生活习惯。

    在苏母进入重症监护室之前，两个人匆匆忙忙领了证，也是为了让苏母走的安心。

    结婚之后，凌贺津就一直在调查，苏荇失踪的那两个月时间里，究竟去了哪里，写了这些信的，又是谁。

    直到现在，他终于能够确定了。

    ——多亏了杨沫和宗晖。

    也确实是他大意了。不是没有怀疑过宗申集团，相反，凌贺津当时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宗申集团现任董事长宗祎的丈夫梁向恒。

    梁向恒并不在宗申集团任职，而是一所大学的副教授，普通家庭出身，父母一个是中学教师一个在国企工作，与宗家八竿子打不着，但是梁向恒本人还算优秀，博士毕业后去了大学任教，长相也很出色，不亚于流量明星。

    而宗祎，当时并不被家里重视。她父亲私生活混乱，结过四次婚，婚生和非婚生的子女加起来得有十个，宗祎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前头有大她将近十岁的哥哥姐姐，后头有父亲新宠生的弟弟，无人为她撑腰，婚事上面也备受磨难。

    凡是能为她在宗申集团更上一层楼的联姻对象，全都被搅和没了。

    宗祎自然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退而求其次，跟梁向恒结了婚，很快又怀孕生子，让哥哥姐姐对她放了心。后来，坐收渔翁之利。

    是个狠角色，又沉得住气，也难怪她能坐上宗申集团董事长的位子。

    梁向恒长得不错，也不安分，尤其是在发现宗祎心里只有事业懒得管他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借着宗申集团的名头和代言便利，跟不少女明星有过龌龊，这两年更是因着宗祎董事长的名头，飘得很。

    凌贺津一开始就盯紧了这个龌龊又自负的中年男人，却始终没有发现他跟苏荇有过任何交集。也并非完全没有，但每次苏荇都跟别人一起，从未让他有过可趁之机。凌贺津一度以为，是不是他错漏了什么线索，才迟迟找不到证据。

    原来，他根本就是找错了对象啊。

    ——谁会料到，罪魁祸首竟然是个高中生？！两年前的宗翰也不过才十六岁？是个未成年人，而且还是个跟他儿子一起长大的孩子，就算他见识过无数成年人世界里的恶与肮脏，也从来没有质疑过，伤害苏荇的，会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凌贺津确实很多年没有见过宗翰了，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小学时候，这两年来也只是偶尔在一些公共场合看到他，点头之交。但这些年来，“小凌董”的称号也确实时不时传到他耳朵里，凌贺津也看过他的个人履历。

    表面看来，确实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各门功课都接近满分，高二就保送了国内首屈一指的A大，才华横溢，艺术方面颇具天赋，理化也十分抢眼，曾参加过高中物理竞赛，一度进入国家队，但因为宗祎想要他早点熟悉集团业务，便没再继续，让人十分遗憾。

    更重要的是，听说是个十分有礼貌，且脾气温和的好孩子。

    跟少年时候的他，确实像极了。

    凌贺津见到他的时候，也只是觉得，这孩子看似温柔谦逊，但眸子里的冷漠，却怎么都掩饰不了。他不喜欢宗翰，却也不会否认他的优秀。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前途光明、看似温柔的少年人，竟然是个疯狂的偏执变态？！

    凌贺津闭了闭眼，将心头翻涌的情绪全部压下去。既然已经有了明确的指向，那就必须要尽快收集证据。时间久了，诸多痕迹，都会难以寻找。

    他也不想让苏荇再次恢复记忆的时候，还要胆战心惊，害怕面对这个人，不敢再出门，做任何事情都要畏手畏脚，踟蹰不安。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苏荇恢复记忆前，将他送进去。

    十六岁，非法拘禁，足以让他从天之骄子坠落地狱了。

    苏荇办完事就直接回家了，正好赶上小林去给凌烨送午饭，便跟着过去走了一趟，给了好大儿两句鼓励，看着他吃了午饭，才带着空食盒回家来，一下午就没再出门。

    果然还是瘫在家里舒服，连着出门两天，可把她给累坏了。

    小林也很高兴，太太不在家的时候，她也仿佛失去了主心骨，没得下午茶和糕点可做，感觉好无聊，太太在家，她立马就有了新主意，尝试制作新的小饼干和饮品。

    天气开始变热了，热饮很快就不能喝了，加冰的美式咖啡虽然好喝，但不能喝太多，她得研究点不用加冰也很好喝的冷饮。

    凌贺津照常下班，去接儿子，顺便将宗晖送到了凌氏集团旗下的酒店，趁机问问他，关于宗翰和苏荇之间的事情，他都知道些什么。

    宗晖正要开口，就听到有人敲门。

    凌烨看他一眼，一边去开门一边说道：“你爸来了。”

    宗晖立刻扒着凌贺津的裤腿，差点儿都要跪下来了：“凌叔叔，你可不能送我回去啊！我爸他真的好赖不分！自己愿意当背锅侠就算了，为什么我也得当？！这玩意儿还能搞世袭的啊？我不服！”

    凌贺津：“？？？”

    你们宗申集团，玩的还挺花？兄弟姐妹多了，分工也能这么细致，还有专业背锅侠？！

    满怀一腔父爱，回家将儿子最喜欢的毛毛熊和抱枕都送到酒店来，以为能来个父子促膝长谈的宗悠闻：“？？？？”

    这儿子是不是不能要了？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你爸留啊！

    咱们家是背锅侠这事儿，你就非得说出来不可吗？

    宗悠闻木着一张脸，将东西扔到了大床上，说道：“我不去集团背锅，咱们家吃啥喝啥？”

    宗晖看着他爸，一脸震惊，发出了灵魂质问：“咱们家的别墅和豪车，都是靠股份的分红买的？这是因为我们爷俩会投胎啊，跟你背锅有什么关系？你一年365天有300天在背锅，年薪都不到30万，相当于背一天锅都赚不到一千块钱！这活儿狗都不干！”

    宗悠闻深吸一口气，拿起衣架准备打儿子。

    凌贺津连忙劝道：“宗部长，冷静冷静，家暴不能解决问题。”

    凌烨在一旁幸灾乐祸，哈哈大笑：“你好勇哦，居然敢骂你爸是狗？我都不敢的。”

    凌贺津：“……”

    他是不是也该把儿子打一顿？